女相之死(90)
他拂袖,大掌重重拍向案台,案台震动,台面上的笔架与砚台早已顺势而翻,似乎再用力一分,整张案台都要碎成两片。
司马捷迎面受着掌风,身子抖着,窒息一阵,双手撑软塌,朝后缓缓挪去。
刘萱不忍去看,只向崔俨道:“崔大人,母后是个什么性子,您岂会不知?您若是颠覆朝局,屠尽司马氏,入主建康宫,您以为……母后还会独活?”
崔俨双眉微蹙。
然而,他顾不了这么多,冷冷道:“成王败寇,我若是成事,便是名正言顺,她向来明事理,能审夺大局,她那样的性子,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司马氏,而随之共赴黄泉。”
“并非区区一个司马氏,崔大人,母后如今也是司马氏,同本宫一样!”
刘萱凛然道。
崔俨面色微微一滞,很快又转身,朝帐门离去,走了几步,又顿了下来,回头凝视了一眼刘萱,掠向司马捷。
“陛下,请尽快下旨,否则,难回建康宫。”
崔俨出帐,婢仆皆垂手恭立,心惊胆战,有一名将领大步迎上来,身着宿卫将服,正是宿卫营如今的副将张述。
他身高肩宽,腰佩长刀,明明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却留有须髯,显得神色更是严肃。
张述打躬作揖:“崔大人,一切妥当,朝官皆被扣在帐中,只等陛下之令。”
“可曾有人不服?”
“未有,不过……”
“但说无妨。”
张述迟疑一阵又道:“礼部尚书陈敏有追问陛下之意,似是猜出是大人所为。”
崔俨冷笑,挥手道:“猜出又如何,不阻我便可,若阻我……”
他顿了顿,脸色异常阴狠:“灭他全族!”
帝后帐外的婢仆皆是一惊,气血外涌,头皮都要炸裂,可怜他们自知命贱,呼吸都是偷着的,就怕一时恼了这位权臣,身首异处。
唯有一婢微微抬首,偷观崔俨,神色淡定。她中上姿色,身着女史官服,柔弱的身子却异常端重,随后趁着无人注意,只是一个闪身,拂帘进帐。
张述问:“大人,可要提前调来聚宝山的牙门军前来听令?”
崔俨向数顶营帐扫视了一圈,又见宿卫将士已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自知胜负已定。
他终是想了想,道:“镇北侯何在?”
“尚在府中。”
崔俨嗤笑:“痴子!”
自从崔训故去,刘子昇无心朝中事,私下调亲兵,也全只为将当年真相查出,而他趁这两年,整治京师牙门军,又借机联络州郡兵,从江州调遣将士来京,张述便是其中一位。
他比刘子昇要幸运,刘子昇心中之人已去,即便此刻赴黄泉,也未必能见到崔训一面,而他不同,他与心中人虽隔宫墙,却随时可破墙而入。
他不禁又想起了庾氏阿英,当年在学堂首排危坐,低头浅笑,淡墨轻晕,如孤光一亮。
第50章 伍拾
皇后的女史潜进帐内,见帝后二人共坐塌上,皆垂首沉思,难辨神色,她轻步上前,执礼问安。
刘萱即刻抬头,挥手示意起身。
“阿笑,外头是何形势?”
女史名为苏笑,原是河内苏氏女,族有郡望,父母早逝,兄好娇奢,挥霍无度,将其卖身为婢,沦落至豫州刺史府,后又为刘府陪嫁婢女,与刘萱一道入建康宫。苏氏女警慧通文,为人练达,深得刘后器重,后擢升女史,掌皇后之礼职,协治中宫。
苏笑道:“宿卫军包围,牙门军未至……”
她顿了顿,抬眸朝帝后看了一眼,又道:“镇北侯尚在府中。”
刘萱眸光微动,侧身一看司马捷,只见他面色惨白如雪,似已料到有此结果。
“娘娘。”苏笑又执一礼,比刻板的老臣还要庄重,她缓缓道,“君侯定已有对策。”
他战神之姿,忠肝赤胆,在此危急关头,如何会弃帝后不顾?
苏笑没有说出来,只是垂首想起昔日在豫州时,刘子昇在院中练剑,她静静地看着,待到落日浸了池中寒漪,剑锋入鞘,方给他奉上一块素绢,他这才注意到树下还有她这个人。
那时他尚未领军,但少年早立,怀揣壮志,随时等着在乱世长击。
虽是沉稳的心性,却不是如今不辨喜怒、不近人情的君侯。
刘子昇拭完汗,将素绢递还给她,笑道:“苏家阿笑,一帕之恩,难以回报。”
许是那日练剑爽快,他笑容温润,残阳映面,双眸清炯,只余声绕回廊。
晚风凉,青草香,池中波痕霎时浮起,她的两颊绯红了,心弦轻撩了。
……
苏笑不再去想他,见帝后二人不作回应,只好静静地退至一旁。
崔俨在相隔数丈的帐中,踱步沉思,他的怒容不再,凝神细细地分析如今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