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17)
太宁四年。尚书令府。
崔训将一叠纸稿丢到崔堇怀中,神色不悦。
“你瞧一瞧你写得章句,给我念一念,看能不能念得通畅!”
崔堇带着讨好的笑:“文章写得明白意思就行,为何阿姐总要咬文嚼字,这般固执……”
司马凝从熏炉旁挪开腿,只做几步便跃至崔堇身后,俯身抢过他手中的那叠文稿,扫了一眼,也没真读进去到底写了什么,就已笑得花枝乱颤。
崔堇回头瞪着她,怒问:“你笑什么?”
司马凝将最上面的那张文稿揉成一团,朝一丈外的竹篓一抛,只见那竹篓微晃了下,已正中篓筐,随即扬眉取笑:“崔氏人都博学多才,笔下生花,如何养出你这个不通文墨的另类!”
“你!司马凝!”崔堇咬牙,可又见他阿姐的脸更阴沉了,憋着闷气不再反驳,只敢耷拉个脑袋,余光怒瞪司马凝。
崔训屈指敲了敲眉心,道:“你们二人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何况如今谁五十谁一百,我尚且定不出来。”
司马凝爱争个面子,扬着下巴道:“我笔上功夫不行,可拳脚功夫比你们这些病恹恹的家伙强不知多少!将来我若是从军,你们这些娇气男儿不如回家去奶娃!”
当年的口舌之快,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如今却一语成谶。
……
何苏木压抑着忧色问:“她如今可过得还顺心?”
崔堇只答:“如她所愿。”
至于这个她,指的是司马凝,还是崔训,谁也不得知了。
何苏木笑笑:“那就好。”
崔堇脸上浮出些笑意:“所以说啊,还是别对我家阿姐念念不忘了,她该去了她要去的地方,是自在的。”
何苏木疑惑:“该去的地方?”
崔堇看了看她:“是啊,你不知道么,我阿姐是在府中自缢身亡的啊。”
第7章 柒
直至崔堇与陶安荣离开小院许久,何苏木依旧陷入震惊中。
她最亲近的阿弟竟说她是自缢身亡?
崔训平日最怕疼了,她会自尽?还别说是自缢那种难看又极为不雅致的死法了。
她又回忆起被杀那夜的情景了。
那晚夜幕低垂,已至亥时,她批阅公文,看得眼眸疲倦,出了些重影,便将窗子朝外侧敞开,深吸了几口寒气,方缓过神,又将窗子轻轻掩住,朝床榻缓缓走去。
她还穿着未换的官服,朝屋外高喊一声:“来人,宽衣。”
她将床榻的被褥抖落开,叠成平日习惯的大小,又听身后传来门闩咯噔声,以为婢女要来为自己解革带,将双臂张开,等待来人将官服脱去。
来的人将她革带解开,她正要转身将袍子散落,手臂却被人从后一把止按住,她未察觉有异,还以为革带未全解开,便顺从地停下来,任由人将身子摆正。
官服脱去,露出中衣,正在扯中衣的褶痕,她忽然感到脖颈上一阵凉意,直达咽喉。
暗道不妙,崔训这才略一低头,凉刀已架上她的颈窝,身后那人狠力扣住她的双手,绑了起来,使她动弹不得,刹那间锐利的刀锋从身后直直割向喉咙,她怔了一下,未及呼救,只听见血肉呲啦地划开,她再站不稳,脖颈的那阵刺痛直入脏腑,最后的知觉便是摔倒在床榻上,中衣不知何时松开,腰腹也被撞得酸麻。
颈处的血不停地往外冒,她的脖子、脸上、床上全是湿漉漉的血。
啊啊啊啊啊,好疼!
想呼喊救命,但如何也喊不出声。
血不知流了多久,疼痛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痛到习惯,她无助地嗅着自己身上散发的血腥味,那阵味道弥漫在她身子周围。
她似乎都听见血液从身子里传出的涌动声,等候血液流干等了太久,久到她都忘记那是自己的血,恶心的触感伴随到她直至最后闭眼一刻,那时她才闪过念头:终于要死了吗。
这样的惨死,竟然从她阿弟口中变成了自缢而亡!
在所谓知情人看来,她竟是自己选择终结性命?
何苏木颤颤巍巍地挪着步子回了屋里,颤抖的手本是要扶着书架,却看走了眼,虚了一步,险些跌倒,是桑琼眼疾手快将她扶稳。
“女郎,可是身子不爽快了?”
何苏木摇头,扶稳了案台木沿,跌坐在案台前的低竹椅上。
到底是为何?
她明明被人抹了脖子,如今会变成自缢?
稍微用心在灵床旁守候的人都该会发现那道明显的伤口啊!入殓之时,难道崔家人未曾发现么?不,崔家人最先发现她的死,定是知情的!他们为何隐瞒她的死因?又是如何向外人解释她自缢的原因?
问题一个个冒出来,何苏木能预感到,她离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愈发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