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才将左脚前半脚掌的石子夹出了一些，过程中难免撕扯到一些皮肉。

最难处理的是，长长一段来医院的路上，身体自动愈合了包进伤疤里的小石子。

用工具将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取石子，没有打任何的麻药。

姜芊芊的脚是不是因剧烈的疼痛自然地蜷缩、后撤，但护士却并不曾听到这位坚强的姑娘因为疼痛痛呼出声。

许漫清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姜芊芊才将头转向护士，请求她：“护士……姐姐，我想到……窗口透透气。”

护士摇头：“你脚上的伤口还没清理好，不能乱动。”

姜芊芊眼眶通红，眼周都是突然涌出来却没落下的泪，那双期艾艾的美目望过来，哀求道：“求求你。”

护士的心又软了一些，犹豫了一下：“只能呆一小会，我给你找个东西你另外一边能靠着。”

幸好姜芊芊的床位靠近窗口，护士将她从床上扶起来，慢吞吞挪了两步就到了。

护士站在她的左边搀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右手扶着椅背。

他们这个病房的窗口望出去便是医院的大门，夜里医院门口人影寥寥，远远就看见出了楼的许漫清迎向站在医院门口假山喷泉下的高大身影。

距离有些远，他们恰好站在医院门口灯光的背光处，姜芊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依稀的身影，但依然让她心脏快速地猛烈地跳动。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身影，却是久违了，这样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顾云横。

姜芊芊眼里的雾气升腾起来，雾蒙蒙地将她眼前的视野全部笼罩在眼泪里。

她不知道这个泪是酸涩的、高兴的、还是幸运的。

好像都有理由。酸涩的是，不管重来几辈子，顾云横都不会爱她；高兴的是，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终于又在人间重逢；幸运的是，这辈子她还有机会改变错误的命运。

医院大门口的高大身影将另一个瘦削的身影抱住，没一会又松开，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查看。

姜芊芊猜测他是在检查询问她是否哪里有受伤。

那语气大概是温柔的、急切的。

大概吧……

她想象不到那样的眼神，因为她从来也不曾见过。

护士眼见着坚强的姑娘看着不远处默默流泪，脸上一片落寞死灰，心里有了大概：“那是你喜欢的人？”

姜芊芊：“很……明显吗？”

护士被她逗笑：“傻孩子，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门口的两个人大概叙完了旧，并肩往病房的这幢楼走过来。

姜芊芊转头示意护士将自己扶回去。

姜芊芊躺好，护士又挑出几颗石子之后，许漫清带着顾云横才走进了病房里。

姜芊芊半靠在垫起的两个枕头上，循声转过头去。视线遥遥穿过许漫清，与身后的顾云横对上。

顾云横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领子，领子下面系了一个标准的领结，宽肩窄臀，西装裤包裹着大长腿。

顾云横长着一双温柔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仿佛有温柔的缱绻缓缓流淌。不笑的时候，狭长的眼尾微微向上翘，眼里细碎的流光好像总有一抹深情。鼻梁高挺，唇角自然微勾。脸部线条完美，皮肤白皙。

他依然是记忆里好看的模样。

而她此时狼狈不堪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贴着一个可笑的纱布，面上惨白无血色，眼睛因为疼痛充斥着红血丝，眼皮红肿，嘴唇干裂。右脚从膝盖到小腿高高肿起，膝盖上面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没有清理完的双脚尚是血肉模糊。

甚至连唯一能蔽体的裙子也多处残破。

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衣衫褴褛。

这肯定是两辈子最糟糕的一次见面。

他们的对视只有一瞬，顾云横对上她闪着光的眼顿了一下，礼貌性地冲她点点头。很快两个人便纷纷移开了视线。

许漫清拉着顾云横的手臂上来，给他们两个人做介绍。

“芊芊，这是我刚才说的朋友，顾云横，想说过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许漫清拉了一下顾云横。

顾云横点点头，并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下，弯腰深深鞠了一个躬，目光深深：“谢谢你。”

姜芊芊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失控，也怕他们从自己的言行举止里看出些什么来。

胸腔里心跳鼓动着酸苦，苦涩的滋味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她的口腔。

我救了她，所以你谢谢我……

即将夺框的眼泪被她忍了回去，喉咙口像是被这些眼泪堵住了一般，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谢。”

许漫清又拉着顾云横和姜芊芊说了一些话。他们时不时转头看向彼此，在空气里交换一个他们自己才看得懂的眼神，流淌在他们之间的默契，是姜芊芊这样紧紧只有两年的塑料夫妻情的，永远无法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