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402)
第一眼,便是如今的她,太过憔悴了。
合真很瘦了。这些年,她见到合真的次数极少,但几乎每一次,都要重叠过原先的记忆,直将她死前认识的那个,风光无限的容妃,给模糊不清。
但她瘦削的程度,已然使人心惊。
那张脸上的皮肉,好似都殉入了骨,却加倍显出骨象的晶莹完美来。合真闭着眼睛。眉毛和唇色都有些浅淡了,整个人就像要融化在日光下的冰雪。
她熟睡着的脸,分明是没有神情的,却无端让人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喜悦。
越荷眼睛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明明……
苏合真依然是美丽的。
有什么攫取了她的风华,凝固在那张惨白的病容上。她就像是一朵病恹恹的花儿。明知道救不活了、花瓣都残落大半,却因脆弱和美丽而动人。
美人至死,仍是美人。
越荷心里却满是沉重和忧虑。
唯有亲眼见了,才能感知到合真究竟病到了什么地步。甚至在她最恨合真的那两年里,越荷仍然会因一次次的碰面,感到疑惑和恐慌。她真的撑得住吗?合真还能活下去么?
但是这次,她站在她的病榻前,心中似乎有声音告诉她,合真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直到去了外间、饮了半盏茶,越荷才缓过神来,发觉脸上湿润。
她定了定神,问道:
“苏贵妃这般,什么时候能醒来,你们可知道么?”
半夏此时已拭了泪,勉强笑道:“如今都十一月了,到月底差不多罢。娘娘的病,奴婢们也说不清楚的。但……”她清楚地记得,苏贵妃病倒,便是在五年前的十二月。
越荷凝神想了许久,心里沉甸甸的。有东西要张牙舞爪地出来,可她却弄不清那是什么。
最终,她只恳切道:“半夏姑娘,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半夏道:“娘娘请讲。”
“我有极紧要的事,需与苏贵妃面谈。”越荷道,“是非常重要之事。请姑娘在苏贵妃醒来后转达。或者无论如何,派人给我报个信儿,届时我再来未央宫求见。”
“应该的。”半夏答,又有些唏嘘,“其实纵然您不开这个口,我家娘娘下次也……”
“什么?”越荷抬起头来,“什么?”
但半夏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越荷见她什么也不肯说,终是无法。只得回了九华殿。
……
兴许是见了合真的病容,越荷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许多前世的梦,有幼时与合真的嬉戏,有闺中承欢于父母膝下,有初嫁时和江承光的磕磕碰碰……这些梦来得糊涂,却极折磨人。
越荷此番,便睡了极长时间。
第二日宫人叫起时,发现素来浅眠的理妃怎么叫也叫不醒。
她们着急忙慌,在姚黄的指挥下去请了医女,又派人去通知皇帝。
后面的事,越荷也记不清楚了。
似乎是医女诊了脉,为她开了些药。之后江承光也来了,坐在床边陪了她好一会子,亲自给她喂药、喂饭,又压低声音训斥侍女们不当心。
她想要张嘴为姚黄辩解,但不知怎么,又睡过去了。
越荷入宫以来,身体素来康健。这回梦中惊悸,竟致低热数日,连皇帝都忧心得不行。
宫里的医女和太医已叫遍了。但他们诊来诊去,只说理妃是忧思过度,休养些日子就好。
“忧思过度,她有什么可忧的?”皇帝声带怒气,吓得医者不敢抬头,“朕看是你们胡乱诊断、敷衍了事!若只是低热,理妃怎会这些时日都神智昏沉,甚至和朕说句话也难。”
他忽然顿住,眼眶发酸,只是忍耐:
“……朕要看理妃好好地醒来,你们务必要治好她。”
医者们连忙应喏,拜伏于地。
江承光遣散她们,又放轻脚步,走到越荷床边。
她睡得不太舒服,脸上有些烧红,衬得那些没烧起来的地方更白。
他轻轻地道:“你现在休息几天,也好。”
可是千万别休息太久,不要一睡不起。
……
越荷再度神智清明时,已是十一月的中旬。
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忽然有一天睁开眼睛时,便觉得精力足了,甚至可以下床了。
她这些日子虽然睡得迷糊,但多少有些知觉。心想自己大约是心事积了太久,这才在见过合真后,忽然低热数日,昏迷不醒。
床边守着的是姚黄,膝跪于地,头枕在她手侧,显然是累极睡着。
越荷不忍打搅,自己轻手轻脚地下床,除了手脚有些发软外,并无不适。
她望菱窗瞧了一眼,看天色已是下午,自己昼夜颠倒,竟然睡到这时方醒。不知为何,越荷自从醒来,身上总有一种隐隐的心惊肉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