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路晚灯(8)
再醒过来是在镇里的卫生所,张顺德又像向母亲求娶她那时跪在她面前,脸色瞧不真切,瞧着周围人几分同情的脸色,她知道那孩子同她缘薄,定然已经没了。
她以死相逼才将张顺德轰走,大嫂一脸茫然无措瞧着她,眼里还有几分愧疚。
愧疚?是了,自己昨晚上那般挣扎,必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可大哥大嫂那屋里的门始终紧闭,是他们,是他们和张顺德一起,杀害了她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母亲说我肚子尖尖,怀的定然是个男娃,男娃好,男娃不是赔钱货。可孩子还那么小,就这样死在了他亲爹手里,我恨!
也许是被她盯得发毛,大嫂捏着衣角,颤巍巍的说:“弟妹啊,昨个晚上我们不是不去,你也知道,你们的房里事,外人不怎么好插手——”
她还在说什么,但李春花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女人其实憋着一肚子坏水,他家大哥儿办满月的时候明明自己拿不出钱,非要摆阔,逼着张顺德向自己开口,讨要母亲辛苦把自己拉扯大,东拼西凑给自己攒的嫁妆。
她倒是想得美,她家孩子满月为什么要动自己的嫁妆?那时怎么不说是外人了?
“我要见我母亲。”
大嫂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冷不防她开口被吓了一跳:“什么?”
“我要见我母亲。”
母亲是个可怜女人,早年死了丈夫,生了四个孩子,只有自己和弟弟活了下来。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拉扯大,若不是张顺德那个混蛋,自己本来是打算等到母亲去世才嫁的。
对,她还有母亲,母亲一定会带她走的。
在她的要求下,她很快见到了母亲。
“儿啊!”
母亲满脸泪痕,紧紧抱她在怀里。她却不想哭,提醒母亲,眼神坚定:“娘,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了,我要和他离婚。”
母亲不安地跺脚,眼里有犹豫:“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好?隔壁村那个老王家的,离婚回来一整个村都指指点点,我担心——”
李春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为了名声不顾自己死活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娘!”她将病服袖子卷起来,把身上的青青紫紫露给母亲看。
她感觉到母亲在看到这些后,心里不是没有动容的。她满怀期待等了好半晌,还是听到母亲唯唯诺诺地说道:“还有刘家村里的,老八的二女儿,听说她被夫家休了以后家里的妹子全都嫁不出去——”
“娘!我离了婚回了家以后绝不再嫁,专心在家伺候你老人家!”
母亲圆目一睁,“我——我不用你伺候——”她又揉着已经洗的有点发白的衣角,“我——我有——我有你弟弟照顾呢。”
话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的指甲也掐进肉里,艰难说道:
“张顺德那个禽兽——”
母亲连忙大声呵斥她:“说什么呢?夫为妻纲,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丈夫!”
她抬头,一滴泪就这样滑下来:“他们——他们张家怎么跟你说的?就是要卖——我也得知道您拿我卖了个什么价钱——”
此刻的母亲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唯唯诺诺,“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说得这样难听。你弟弟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刚好粮食场有个空缺,你丈夫托了些关系,你弟弟今早已经入职了——那可是个肥差啊——”
她从未觉得彼此相伴十六年的母亲这样陌生:“粮食场啊,一年得有多少油水啊。”
母亲的眼里满是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光,和她一眼就可以看见的灰白未来形成鲜明对比,李春花第一次觉得阳光也那样刺眼。
母亲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大嫂又来跟她说了好多话,什么都是一家人,忍忍过了,不是故意的,孩子还会再有的云云。
她只记得那时的云真的好重啊,即便有阳光,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被张顺德接回了家,母亲和弟弟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诊所门口,笑得红光满面欢送她回那个魔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嫁给了哪个富商。
她的心彻底死了。
失去了娘家的庇佑,张顺德装了几次也懒得再装了,更加变本加厉的打她。她的身上时常青一片紫一片,即使是在夏天,她也只能穿着脱了线的破洞毛衣,渴望汲取那上面来自母亲的最后一点温暖。
再后来,她怀上了老二,张顺德顾忌着孩子,没有再打她。后来老二出生了,是个带把的,按照老张家的族谱,他是华字辈,她本想着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叫做华安就好,可张顺德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又出去赌输个精光,偏要孩子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华贵华贵,一辈子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