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68)
“正是如此……”岳璃听他侃侃而谈,不由心生感喟,哪怕这位小方探花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根本不可能见过岳元帅和其他岳家人,可他所思所想,,跟阿爹告诉过她的话几乎猜得竟八九不离十。
“说的没错!”旁边突兀地冒出个虬髯大汉来,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油亮结实的肌肉,只穿了条肥大的裤子,踩着双黑色的云纹步履,头发乱糟糟地束了个发髻,额上还有豆大的汗珠滑落,他也浑然不顾,只是两眼精亮地看着方靖远,粗声粗气地问道:“你这白面书生看着弱不禁风,说话倒有几分理,可愿跟俺老牛踢一场球?”
“不想。”方靖远后退了一步,他虽然没有洁癖,但来人举手投足之间汗如雨下,身上还带着碎草叶和黄泥尘土,显然是刚从球场那边摸爬滚打出来的,他便是再不拘礼也不想被甩一脸臭汗。
“当今皇上励精图治,如今要开武举恩科,广招天下贤才,以求北伐,解万民于倒悬之中,阁下有一身本事,何不投军报国,终日消磨在这蹴鞠场上,难道不觉遗憾?”
老牛晒然一笑,黑黝黝的面堂上讥讽之色毫不掩饰,“朝中那些相公将我等军汉视若刍狗,用则呼来喝去,当老牛不知鸟尽弓藏之事么?岳元帅都被他们冤杀了,我等还报什么国?!不如踢球,死活图个痛快……”
“若是岳元帅有灵,见背嵬军后人沦落至此,不知会如何?”
第三十二章 长歌当哭
“而你们的先辈, 埋骨沙场,血犹在北,泉下英灵, 可还愿认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方靖远的声音不大, 却字字诛心, 每一句话, 都化作森冷无比的利刃, 扎得老牛和闻声赶来的武学生们一个个都浑身僵硬,如当头冰水淋漓而下, 反驳不得,动弹不能,只能任凭他揭开他们嬉笑玩乐肆意放纵的皮囊, 将他们内心潜藏着的,连他们自己都以为早已失去的热血和壮志,毫无遮掩地曝露在烈日之下。
躲不开, 避不开,只能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如何从一个热血少年变成了浪荡兵痞。
谁, 不曾有过一腔热血满怀热情呢?
谁, 不曾记得靖康之役下, 汴京繁华一日倾覆, 多少家破人亡, 多少血泪成河?
这些武学子弟,有哪个没有长辈亲眷死于北地?午夜梦回时, 多少人兀自哭泣惊醒,想着昔日汴京城中粉墙细柳,绮陌香轮?昔日妃嫔帝姬, 千金娇娥,散发披裘,婉转委地,凄风苦雨,零落于泥。
哪怕此时的临安城中歌舞升平,这些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并未经历过那场灭国之难,可依然听长辈说起过,每逢祭祖之时,纸醉金迷中,依然会愧对先人。
那是刻入骨血的耻辱和仇恨,是醉生梦死都会变成噩梦而无法磨灭的记忆。
无人说破时,尚可恣意风流,毕竟连天家都无可奈何之事,他们如今不过是一介学子,连正式的官儿都不是,再怎么想怎么说又能如何?
可被方靖远忽地一语戳破这五彩缤纷绚丽入梦的梦幻气泡,啪的一下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噩梦和血性释放出来,让他们一个个脸上发热,双眼发红,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一开口,声音都变得哽咽艰涩起来。
“你这书生,连刀都拿不起,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们?!”
方靖远看着他,双目如刀,“我是拿不起刀,那你们呢?你们学这一身武艺,就是用来欺负自己人?孬种!金兵若来时,你们的刀在何处?哪里还有脸来说我?至少,我还知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拿不起刀,我还可以用箭,用弩,用这条命去保家卫国,你们能吗?行吗?”
他鄙夷的口气一下子惹起众怒,尤其是在场的大多都是武学生,个个人高马大,尤其是他面前的虬髯大汉老牛,拳大如斗,双臂一伸,便如巨熊一般瞪着他,呼吸都跟着粗得如同拉风箱般呼哧呼哧的。
“兀那小子,你说谁不行?”
这句话果然是神奇的开关,瞬间就点燃了情绪,方靖远非但不怕,还火上浇油地说道:“看来你不光是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吗?我说的是你、你,还有你们——不客气地说,在场各位,都是孬种!废物!别说上阵杀敌,就算踢球,也不是我这弟子的对手!”
岳璃一脸懵地被她推到了前面,看着面前需要她仰头才能看到的大汉,眨眨眼。她什么时候变成小方探花的弟子了?
可这个时候,总不能给他拆台吧?踢球……蹴鞠她是没踢过的,可论起玩球……八十斤的金锤她都能玩转,这小小蹴鞠,还能难倒她?
她不闪不避地挺直了胸膛,完全无视那大汉凶神恶煞的眼神,还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你、你——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