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483)
可对陈渊来说,小十九就这一个。
前一天小十九还在给他传授经验,听到箭射来的风声时,要如何判断会落下的方向去躲避,若是身上着了火,就地打滚是灭火的最好办法。至于攻上城头的金兵,打就算打不过,也可以戳眼戳喉咙,下三路招呼过去,比拿刀直接砍都管用……
他还说过,等守城胜利了,他想投军跟着霍将军,听说霍将军是临安城里最会吃喝玩乐的世家子,每天都会跟他们讲许多许多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好吃的,说只要跟着他,以后就会带他们去临安领赏,尝尝西湖边宋嫂醋鱼、王家灌肺、姜虾米、酒捂鲜蛤、蜜炙鹌子……还可以听瓦子里的清唱小曲,说书杂耍……想想那日子,才是真正人过的。
为了那种真正人过的日子,小十九每每冲杀在前,每次斩杀的金人,他都割下个耳朵装在腰间的皮囊里,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将来要凭这些去领赏钱,霍将军说了,会替他请功,就凭他立下的功劳,当个小校完全没问题,一个月至少有二三两饷银,到那时,他们吃喝不愁,再也不怕被人追着赶着藏在地下阴沟里生活。
“十九……十九……”陈渊后悔不迭,若不是他先前没睡好走了神,那支箭射来的时候他也不会没听到风声,小十九就不会为了救他而冲出原本藏得好好的城垛下,结果他活下来了,小十九却中箭身亡,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跟他笑着说,“我……是不成了,阿渊……阿渊你记得……替我……替我去临安……吃……替我活下去……”
“我不要替你去,十九你活过来啊!十九……”陈渊感觉到肩头沉了沉,头也不回地骂道:“走开!十九还没死!他还能活……他答应过我的……滚开啊!”
“放下!”说话的是陈开山,他看到陈渊疯魔般在这边抱着尸体不肯撒手,其他人上去都被他踹走,只得让人把自己抬了过去,陈渊刚骂了一句,闻声回头,看到是他,红着眼哽咽了一声,却还是坚持摇摇头,“义父……我答应十九……”
“你答应过他,也答应过我,活下来的人,要替死了人,好好活着。”
陈开山伸手拂过他的头顶,沉声说道:“要记住他们的死,还要记住我们现在能活下来,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不要辜负了他们……所以,站起来!现在还没到你们放松的时候,等杀尽金狗,重回太平日子,再好好替他安个坟,明白吗?”
“明……明白……”陈渊被他一吼,习惯性地听话起身,还是不忘小心翼翼地放平了小十九的尸身,替他拔掉了身上的箭支,他身上在那一瞬被射中了六七支箭,到这会儿几乎已被冻得僵硬,任他拔出箭头,也只是流了一点血就再次冻上,他也只能颤抖着手,刚想收起那几支箭,却见一只苍老的手伸了过来。
“把箭给我。”陈开山从他手中要过箭去,从当中取出一支狼牙箭来,目光凝重地说道:“这种箭,是金兵百夫长以上才有的。一箭出而百箭随,在那些金人眼里,跟鸣镝差不多,阿渊,你拿好这支箭,上面有那百夫长的名号,若能取得他的人头,再来祭奠十九。”
他抹了把那支箭的箭镞,那形如狼牙般锋锐的箭镞,靠近箭杆的部位,写着金文的“术虎”二字,陈开山虽然双腿已断,当身居敌后,一直在学习金文,哪怕生活在地下暗道之中,也从未断过复国之心,一眼认出这上面的字,便递还给陈渊。
“这是仆射麾下的术虎部,首领叫术虎东宁,记住这个名字,要替十九报仇,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何曾教过你这般?”
“是!”陈渊脊背一挺,接过了陈开山手中的箭,抹去眼泪,声音哽塞地应道:“孩儿记住了。孩儿定会拿回术虎的人头,来祭奠十九和其他的兄弟!”
“记住就好,去吧!跟着霍将军和岳将军去接应援兵,”陈开山拍拍他的手臂,“我在这里看着你们,等你们得胜回来!”
陈渊和其他人轰然响应,只留下一个年纪最小的子弟照顾着陈开山,其他人都跟着朝城下集合。
其实大部分人经历了这十多天的恶战之后,都已经濒临崩溃,无论以前他们是流民义军还是城中平民或暗民,都不曾经历过这样艰难的战斗,反反复复的攻城战和铺天盖地的箭雨火石,那些昔日在他们眼中犹如恶魔一般的金人,如今一样会死在他们的手下,让他们在惊惧之余,又感到兴奋,几十年来,从他们的父辈到如今,被奴役和压迫的越久,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越深。
可一旦当他们翻身站起来,才发现那些金人和他们一样是血肉之躯,一样会受伤流血,会哀嚎惨叫,一样……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