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455)
当时赵构难逃,衍圣公孔端友随行,而他的弟弟孔端操留在曲阜,金人入主之后,便封了孔端操的次子孔璠为衍圣公。
在北宋时期衍圣公只是个名号,品阶不过八品,到金国时期就成了七品兼曲阜令,授文林郎,后来孔璠之子孔拯、孔摠陆续袭封,如今正是二十五岁的孔摠方继任当家,眼看着宋军驱逐金兵,在此兵乱之时,孔庙倾颓,人心惶惶,若是不降了宋军,只怕连他门下弟子都要跟着反了。
只是他没想到,大宋的这位转运使,比金国的王爷还要硬气,金人封的官,他压根不认,就算孔门子弟想要晋升仕途,也要跟其他学子一样参加考试,毫无捷径可走,一点面子不给。
孔摠自己放不下面子去参加考试,便让门下最出色的两个堂弟前去应试,若能借此一举成名,也能再振孔门儒学声威。
可事实上,包括他自己在内,都知道,如今论起经学名士,便是坐镇齐鲁书院的朱熹,都胜过孔府的族学名师。只是千百年来的面子放不下,还要靠着这些人去争取,否则一旦曲阜县衙被完全接管,那衍圣公府也剩不下多少地方了。
毕竟,若是只按照衍圣公的封地,根本无法供养孔府上下数百口人,而在宋金交战之际,南逃空下的大批土地就落入了孔家人手中,而后金人又封了他为文林郎,曲阜令,曲阜一县,几乎都是孔家的天下,孔府的规矩,在这里几乎等同王法,什么纳税之说,只需送上些许“厚礼”便可一笔带过,谁能想到时隔三十余年,大宋的军队居然还能打了回来,算旧账。
孔府在济南亦有分支族人,亲眼见识了裴文卓公审黄河五鬼时的手段,再一听家主已献上了曲阜令印信,就感觉大事不妙。
方靖远虽然接受了孔璠投诚,准许保留孔府孔庙和孔门上下平安,不予追究。可也明明白白地说,他认的是南衍圣公,而非金国封的北衍圣公。如此对应的封地、俸禄等待遇没了不说,昔日侵占的田地和一些不清不楚的账目,都是随时可能让整个孔府颠覆的大坑。
他们本以为投诚之后,只需要多送礼打点,还能保留在曲阜县衙的职位,毕竟曲阜县大半都是孔门之后,便是不姓孔的,也多是孔门子弟或门下之流,宗族亲戚关系勾连纠缠,换个人都未必能使得动那些吏员衙役。
可方靖远不答应,按照他的规矩,所有的公务吏员职位,都得经过考试方能上任。
最后才出现了这般孔门弟子和世家子们摩拳擦掌地汇聚府学,准备在这次考试中让方靖远见识到他们出众的才华学识,一举拿下这些地方的管理权,方不负世家名门之称。
结果……兴致勃勃斗志昂扬而来,灰头土脸蒙头蒙脑地走出考场时,一大半的人都在怀疑人生,剩下一小半人在抗议考题不公。
“贡举选士,当在四书五经中出题,以策论为主,辅以诗文,为何你们这考试出的题都是什么算数地理,农工水利,与圣人之义大相径庭,根本有悖取仕之道,着实不公啊!”
方靖远这次特地坐镇考场,听闻学子抗议,便将他们召集到考场前的致远堂前,先是让他们挨个报上名来,然后才开始发问。
“既然各位都是孔门子弟,那本官就在此先问问各位,依孔子之言,如何可以从政?孔元盛,你说说看。”
孔元盛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答道:“昔日子曾有言,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这还是方靖远在开考前跟朱熹讨论过的问题,当时说起孔子五美四恶之说,方靖远还差点脱口而出拐到“五讲四美三热爱”上去,他对这些学子其实并无恶感,但既然要用人,就得按照他的规矩来,而不是让这些世家再牵着他的鼻子走,好容易在海州开辟的新学术路线,决不能到了这里再开倒车回去。
那么这些学子,就是他要用来开刀洗脑的第一拨人。
“说得不错,所谓屏四恶,首先不能不教而杀,你们今日考题之内,律法一项,答对了多少?若是自己连律法条文,诏告表书都记不住,写不出来,如何教化百姓,如何依律治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如何从政?”
“这……”孔元盛愕然,竟是无言以对。他们这些子弟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最小的才十几岁,有生以来一直生活在金人统治下,平日进学学的也是四书五经,又怎么可能去接触《宋刑统》?更不用说熟记其中律例条文,精通判词诏告表文了。
像裴文卓那样过目不忘精通律法的人,才是异类。
方靖远接着说道:“四恶你们不懂,五美你们也一样做不到。要使百姓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就得让百姓丰衣足食,有工作有收入,自己更得泰而不骄,威而不猛,从政为官,首先就得戒骄戒躁,你们因为一次考试不利,就百般挑剔,认为是本官为难你们。可你们自己想想,百姓要吃饱喝足,五谷丰登,需要你们给他们讲授四书五经呢,还是兴修水利,改革农具,促农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