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140)
“虽然奴家知道,寻亲之事渺不可及,可奴家想,被金人掳走的何止我一家。多少好人家的娘子,如今沦落在外,比之奴家当初在花楼还要艰难,将心比心,奴家如今脱离苦海,得先生庇佑,若是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能救得她们脱离苦海,不论生死,都是一桩功德,也能全了阿娘的心愿……”
方靖远万万没想到杜十娘此行竟然为的不是从军能获得的功名利禄,而是那些跟她同样遭遇,甚至比她更为凄惨的女子们。
那些被士大夫们视为耻辱,早已抛诸脑后,连提都不愿提起的女子和她们的后代们,却被这个出身风尘,曾被人欺骗得险些人财两失的女子记在心中,不惜放弃已有的财富和安宁生活,也要想尽办法去拯救她们。
说起来惭愧,就连方靖远自己,也曾同情过她们,为此和老臣们争执过贞节大义之事,却也从未想过要冒险北上营救。
心念及此,他连忙起身,朝着杜十娘声声一礼,长揖及地,“十娘高义,在下自愧不如!”
杜十娘吓了一跳,慌忙闪身避开,说道:“先生万不可如此,当真折煞奴家!”
方靖远却正色说道:“十娘能想人所未想,念亲及彼,如此大义,着实令人佩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与北伐之事不可同日而语,尚需从长计议,还请十娘准我细细思量,拿出个章程来,再与你详谈。”
“在此之前,十娘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也再不要想着自己去从军之事。”
“因为此事不可明来,只能暗中经营,总有一日,我们能将这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女子,都带回江南来。”
第五十八章 商女有恨
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方靖远看到的,是朝廷诸公在忙着讨论义利之辨,在算计着如何富国强兵, 在想着如何让女子守贞, 让士子得利……
他们都忘了, 靖康之耻中,固然有被擒受辱的徽钦二宗, 可更多的是被掳去的妇人和少女。那些昔日的妃嫔贵妇, 闺阁千金, 小家碧玉, 一个个都沦为金人的奴隶, 受尽凌辱不说, 还被发配给最低贱的奴隶为妻为奴, 为娼为妓。
那种耻辱和痛苦,让她们每一天, 每一时, 每一刻都生活在无尽的折磨中。
所以才有人建议女子为守贞尽节自尽, 以免再遭受痛苦, 还给自己和家族带来更多的耻辱。
那些活着的人说这些话时,从未亲自真正面临过那种生死荣辱间的抉择,所谓一死全节很容易, 忍辱偷生才是真的千难万难。那些活着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人, 能支撑她们活下去的念头, 难道真的仅仅是活着?
有亲人,有家人,有心心念念的牵挂时, 女人的韧性比男人强千万倍,所以她们才能在最艰难最困苦的环境下挣扎着活下来,挣出一个家,一个族,一个传承。
没有她们,哪来的传承与世家?
然而付出血肉与生命的是她们,享受荣光的却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失败者抵押的战利品,是胜利者践踏下的奴隶。
甚至就连她们的家人,在南方安定后,为她们立下衣冠冢,都不敢承认她们的存在。
因为,那是耻辱。
方靖远之前不曾想到这一点,因为在他出生开始,这一页已经被揭过去,他在这里的生活中人人讳莫如深,而21世纪的历史中只是一笔带过,他本就不是文科生,对历史了解不够深入,顶多算看了点跟战争有关的记录,从未注意过这些战后被俘虏的女子的结局。
这些,对他而说,完全是盲点。
若不是杜十娘提起,他还真不知道,那边仍有些女子艰难活着。这里仍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家,哪怕能去替她们收敛尸骨,带她们回乡安葬也好,总不至于让她们至死仍是孤魂野鬼,流散异国他乡,无人供奉。
他没想到的,杜十娘一提起来,才让他发现,原来他自以为的努力,以为帮助了十娘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其实在她们自己,也从来不曾放弃过,甚至还想为更多比她们遭遇更惨的女子伸出援手。
去td商女不知亡国恨,真正恬不知耻还有脸去议和叫爸爸送银子的,是谁?
动辄把罪名扣到女子身上,就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去讲什么礼义廉耻了?
“十娘,你且容我仔细打算,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得问过幼安兄和阿璃他们,才能做出个详细的计划来,好生安排。”
辛幼安十几岁时就曾跑去金都踩点搜集情报,对金国的了解远胜过南宋官兵,而岳璃能从岭南靠两只脚走到临安来,这种野外求生的本事他是望尘莫及。
杜十娘得他千叮万嘱,也是受宠若惊。她本来只是想着若要从军怎么也得跟他说一声,毕竟自己还关着辛家茶肆商行不少事务,总得有个交接,也曾想到他会阻拦,可没想到他非得不拦着,还要想办法怎么做得更好,甚至还对她行礼致谢,当真让她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