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艳煞(335)
裴冽缓缓瞪大了双眸,眼中震动,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将军”,他猝然回头,就见那个一脸福相,要给他桃花酒喝的妇人走上前来,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对他道:“将军救了俺们,却迟迟不出城,俺们也不是傻子,知道定然是外面还有敌军,若不是有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牵制着将军,将军恐怕早已动手。将军是为了俺们才被困城中,就算最后没能把人救出去,俺们也毫无怨言。”
“对,毫无怨言!”有人跟着附和。
裴冽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口中发酸,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过被人攻讦谩骂,被人指责无能,或者看到他们苦于困境的绝望,已做好被自责的藤蔓缠绕绞死的觉悟,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幕。
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是那个给他送花的小女孩,小女孩神情懵懂,夫人却万分不舍地蹭了蹭孩子额头,眼中泪水滚落,她对裴冽道:“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都是血肉之躯,知道疼害怕死,俺们怎好心安理得地让你们为了俺们送死?可恨那些红髦子狗贼,故意放俺们一条生路,逼得将军入了困境,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可俺们大禹的战神,要活活被他们困死在这,凭什么!将军,你且带着云翼军逃走吧,留下性命来,把红髦子给赶出大禹,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犯我大禹国境,让大禹百姓永远不必再有被夜侵和屠城的时候!若能看到那一天,俺们死了也甘愿,反正这命,也是红髦子狗贼留的,他们留了,俺们不稀罕!”
“对,俺们不稀罕!”
“将军!你们走吧,大禹还指望着你们呢!”
一个汉子跪在地上,他身边并无亲人,只有他孤零零一人,他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摇着头嚷着:“将军,俺再也不想看到了,红髦子拿着刀杀了俺娘,把俺爹的头砍下来,俺那刚出生的孩子,被他们活活摔死,还有俺那婆娘……”
汉子回想起那一天,几近崩溃:“俺活不下去了,可俺想让别人别再经历俺的痛苦,就当俺们死得也算有价值了。将军,你别管俺们了,逃吧!”
他的话像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回忆,魏县百姓纷纷跪下来,哭声连成一片,裴冽看着他们,以为经过这几日的欢声笑语,他们早已经忘了那日的伤痛,却原来,罪恶从来不会轻易被洗刷,痛苦悲伤和绝望也不会。
人们会记住这恨的。
会永远记住。
而这恨教他们抛却生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跟敌人同归于尽。
裴冽行下台阶,将最前面那个妇人扶起来,她怀中抱着的小女孩也在哭,但大抵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什么,裴冽把小女孩接过来抱在怀中,蹭了蹭她的脸,轻声道:“别哭了,囡囡。”
妇人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
裴冽吸了口气,看着魏县众人:“我今日登上城墙,问我身边的千夫长,你想家吗,他回答我说,不敢想。”
“不敢想,害怕一想起,就怕死。”
“你们今日让我见到,沙场上的人不是白白牺牲的,有人懂他们也是血肉之躯,有人懂他们也是爹生娘养,有人懂他们也畏惧死亡。”
“但有一点,你们说错了。”
百姓们纷纷看向他。
“大禹并非有我才会胜利,也并非有这三千云翼军才会战胜烈火罗。”
“这里有我们更值得保护的人。”
众人眼中都有不解,裴冽却看了看小女孩,掂着手臂,问她:“想不想送我一朵真的花?”
小女孩还有哭腔,糯糯地喊了一声“想”。
那妇人忽然懂了什么,再次落下泪来。
裴冽看着众人,声音沉稳厚重,像他永不坍塌的脊骨,向世人昭示他的决心:“云翼军战旗飘扬数十载,从未有投降的时候,也从未有退却的时候。烈火罗想逼我就范,绝无可能,他们想屠尽我大禹子民,也绝无可能,他们想看我走入困境,想看我绝望,我偏偏要在其中杀出一条血路。”
裴冽转头去看云晟,云晟命人将魏县仅剩的兵器防具全都拿了过来,而云翼军身上,配备的则是如今大禹最精良的装备。
都在此处了。
裴冽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神情冷酷,是悍不畏死的军人气魄,任何时候都绝不向别人展示软弱,他扬声道:“战场将士,所代表的不过是一种保家卫国的意志,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谁都可以拿起武器,去护卫心中圣地。”
那妇人看了看旁边的汉子,又看了看裴冽怀中的女儿,通红的眼眶中突然迸发出坚定的光芒,她向前一步,再一步,走到那堆武器边上,弯腰捡起一把,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