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艳煞(259)
她走进去,循着视线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跪坐在小案旁边的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背影看起来更消瘦了,宽大的长袍包裹着羸弱的身躯,梦中的暴戾与怨恨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一如她在积室山上与他初见时,满心满眼里存在过的样子。
清冷出尘,淡泊超世。
只是听见那门开的声音,他的背影微微一僵。
姬珧稍作停留,便慢慢走了过去,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绷直了身子,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一出了声响,梦就会破碎一般。
她在他对面坐下,才发现案面上放的是一盘棋。
白子黑子都装在棋笼里,没有人动,上面甚至还落了灰,这些东西应该原本就在这间屋子里的,他瞎了眼,自然不能下棋,所以棋盘上空无一物。
姬珧拿了一黑子,放在最中间。
虞弄舟也拿了一白子,把着棋盘摸索着,然后准确地放到了黑子的旁边。
从进门开始,他明明知道她进来了,却一句话都没说,姬珧放了一子,不等抬眼瞭他,他又跟着她放下一子。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像猜到了她会下哪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刚刚好。
姬珧走了几步棋,便僵手搁在一旁,不再继续下了。
虞弄舟这时才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他像是许久没说话了,嗓音有些嘶哑,听着沉闷,了无生机。
姬珧挑了挑眉:“你怎知是我?”
虞弄舟半阖着眼,目光似乎落在那个棋盘上,唇角微微勾起,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脚步声不会错的。”
当是把一个人印刻在骨髓里,才会连她的脚步声都那么熟悉。
姬珧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实际上她也真的笑出了声。
那一声笑在僻静的暗室中显得尤为清晰,就如狠狠甩在脸上的耳光一样,嘲讽得人无地自容。
虞弄舟的手指攥紧了,问她:“为什么不杀我?”
姬珧敛了笑意,没回答,反问他:“为什么出卖江蓁,这世上只有她,全心全意地护你,甚至为了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不救。”
那是姬珧确实想不明白的,就算不要帮助江蓁,她觉得虞弄舟也必不会帮她,繁州城内一箭穿心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他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想要他死。
为什么还甘愿送上自己的头颅呢?
虞弄舟沉默半晌,就在姬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提起一口气,疾速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想过要立江蓁为后。”
……
他抬起眼,眼眸泛红,没有空洞无神,确确实实落在她脸上。
那一刻,姬珧以为自己幻听了。
耳边犹如炸开一道响雷,将原本的话音覆盖,可即便她什么都没听清,还是从他唇瓣的动作中读出了那句话。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要立江蓁为后。
立江蓁为后,只能是那个已经登上皇位的虞弄舟。
她眼眸颤了颤,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虞弄舟盈满双眸的遗憾和悔恨几乎快要漫出来,见了她,又欢喜,又心疼,又绝望。
他的眼睛也好了。
能看见她了。
“手脚筋被挑断那晚,我快要死了,以为能一了百了,谁知却做了一个梦……”虞弄舟满是希冀地看着她,却忽然闭了闭眼,哽咽一下,道,“珧珧,所以你才会恨我,对吗?”
姬珧想过无数次,如果虞弄舟真有能回忆清楚前世的那天,他会怎么办。
想过无数次的念头,姬珧独独不想看到他的悔恨。
“虞弄舟,你应该知道。”
姬珧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心中翻涌了再多情绪,眼底还是没有波澜,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辈子已经过去了,屈辱、不堪、肮脏绝望的那辈子已经过去了,她如今还是长公主,大禹依然在她手上,姬恕还活着,而伤害她的人,都死了,或者快要死了,总归不会有好下场。
“一个‘恨’字远不能代表我对你的情意。”
她极尽淡漠地说出这句话,却将对面的人再次摁进了永无天日的尘埃中。
虞弄舟的脸色很难看,蚀骨焚心的痛苦充斥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没想过,要将你逼死。”
“我不告诉你姬恕的死讯,我把你关在望玉台,我让影卫监视你,只是为了让你活着。”
姬珧慢慢有了些动容,却不是愤怒。
她甚至看着虞弄舟笑了出来,只是问他:“被挑断了手脚筋的滋味好受吗?被江蓁当成畜牲一样圈养起来,你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