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回首皆是你(116)
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山间刮下来的风把两人衣袂都带了起来,傅喆碎发黏在有泪痕的脸上,她眼睛闪着细碎光亮,好像裂成片的镜面,流光辗转,水气氤氲。
这一瞬,傅喆心头涌上一股物是人非的悲凉仓皇感,呛得她鼻头越发酸涩,自己久久不能平静释怀的事就是因眼前这个人而起。
眼前这个人就是牧屿世子,时定舟之子,时禹。
匆匆半载不见,傅喆都快有点认不出时禹,现在的他一身素白灰线薄袄,个头身板似乎更结实高大,头上绑着的是牧屿男子特有的八股辫,脸上那股少年稚气已退,脸色有点苍白,却难掩他英朗的相貌,眼神依旧如漆墨,深不见底。
一个人心思要多么重才能把一切都黯然隐藏在眼底……
见到时禹垂着眸不敢看向她,傅喆沉重地闭起双眼,两行热泪落尽,她擦了一把脸,攥紧拳头。
时禹扫过傅喆攥得发抖的拳头,压下心间蠢蠢欲动的念头,道:“姐姐,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来,只是……想看看你,仅此而已。”
第55章 我现在后悔了
人生那么长, 总有些痛是让人恨之入骨,总有些遗憾叫人肝肠寸断……
时禹听似风轻云淡的一句:“你大可不必如此……”是如何都不能平息傅喆心中那股越烧越旺盛且名为“罪与罚”的业火。
想当初,傅喆之所以冒险去救时禹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 再那之前,她的世界就是乌鱼里那方小乡村发生的一切大小事。
傅喆的人生何其纯粹单调, 她没直面过这种人为俘虏命比草芥的残酷场面。
傅喆如是想,在生命面前, 众生皆为平等之待, 她目及之处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牧屿俘虏, 她看不见的是在边城那些被牧屿军残忍屠杀的阗晟无辜百姓。
傅喆没有亲眼看过血流成河,尸骸遍野那种凄惶悲凉, 只有经历过, 才能懂得人世间最残酷冷血莫过于兵戎相见的战争。
傅喆眼前不禁浮起那夜救出时禹的情景,看着他伏在马背上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她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傅喆当时多么害怕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头一歪,撒手人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不知怎地, 她就忽地想起当初来肇州时搭救过自己的鸿生寺,随后傅喆把心一横,决意将重伤的时禹送到这破烂孤陋的寺庙里。
方圆主持与其他僧人毫无芥蒂地接纳了这个敌国世子,就算自身条件实属艰难,却也不曾冷怠过时禹,但善心最终换来是一场杀戮。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公平而且毫无道义可言的事?难道,时禹就是人们常说的“白眼狼”……是怎么都养不熟还是本来这心肝就是怎么捂都捂不热的?
傅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闭起眼,平复下自己内心交杂繁复的情绪,这张脸的主人如此年轻挺拔长得明朗清爽, 常言道,相由心生,为何时禹内心会这般阴鸷黑暗。
傅喆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好一会,待她再度抬眸看向时禹,眼中不禁多了一份明显刻意的疏离,这让时禹呼吸凝滞轻蹙起眉头。
傅喆故意别开脸,冷言道:“如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昔日恩情可追忆?是因为我救过你所以你来看我?为的什么?图的又是什么?时禹,是不是现在我也该尊称你一声‘世子殿下’为好?”
也许是傅喆这一声加重语气,咬着牙从唇舌间迸出来“世子殿下”触动了时禹心底绷得最紧的神经。
倏忽间,时禹的胸膛细微起伏一下,浅叹一声,半眯起了深邃漆墨似的眼眸,恰好那浓密长睫遮挡了他的眼睛,傅喆根本看不到他目光里闪过一纵即逝的凶戾。
时禹从表象上看似乎对傅喆带刺的暗嘲反应很平淡,他半垂着头,往傅喆身旁走了两步,生硬的强迫自己忽略掉傅喆那充满防备准备随时抽剑的御敌动作,如此想来,姐姐对他异常戒备。
时禹自嘲一般抬起脸来,千难万难求着时定舟让自己跑这一趟,谁知道碰了一鼻子灰,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傅喆根本不想见到他。
这么想,好像多了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时禹自顾自的展颜一笑,对傅喆无奈摇了摇头,弯身拾起脚边一颗小石头,有点置气似的一把投进碧绿湖水中,平静的湖面一下荡起无数涟漪。
大抵,时禹对傅喆有着一份别样的感情,他看着湖面轻眨了一下眼睛,天色明亮,显得时禹侧颜轮廓线条更利落,俊逸非常,寻常女子看了只怕会小脸红得发烫。
时禹不以为然扭头看着傅喆淡笑,左边脸颊下有个浅浅的梨涡,搭配他的剑眉星目,更添了几分浑然天然的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