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清风(77)
岳甯觉得自己并不如何伤心,只是心头空落落的,极不习惯,总觉得他在身边还未离去,仿佛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坐在门前石阶上,听春雨滴落屋檐,看门外细雨潇潇,低头抚弄手上那支玉箫,月下箫声奏出一曲天涯。枝头树叶婆娑,岳甯再回神,寂寥的院子只有明月皎夜光,冷冷清清,才惊觉已是吹箫人去玉楼空。
她在这里坐到半夜,回到兰汀院时卧房的灯还未熄灭,她小心的推门进去,帘影微曳,灯影绰绰,萧珩穿着一件里衣,伏在书案睡着了。
她刚撩起珠帘,他就睡意朦胧抬起头,鼻音微重道:“你回来了。”他也不问岳甯去了哪里,继续道:“我刚才烧了一桶热水,现在应该还温着。”
萧珩起身去浴房端一盆热水过来,回来时岳甯散了发,青丝如瀑垂至腰间,桌上放了两支箫,他心里登时极不舒服,却觉得自己再嫉妒一个死人也太小气了些,以后伴在岳甯身边的是自己,不是已经葬身西月岛的蹇鸿舟。
他细心嘱咐道:“明天是你接任教主的大典,要早点休息。”
他半跪在自己身前拧着湿帕,灯影下他眉眼柔和,岳甯心中猛然一动,方才空落落的一处渐渐充盈。她目光格外灼热,哪怕萧珩想装看不见都难,他双颊微红,讷讷道:“怎么这样看我……”
“你不喜欢我这样看你吗?”
萧珩瞧着岳甯的眼睛,如实道:“喜欢……”
他扬起头,看着岳甯脱下件件衣衫,呼吸从放轻到渐渐凝住,岳甯看这人竟在原地看痴了,躺在床上单手支头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到床上来。”
萧珩丢掉帕子刚坐上床边,立时就被岳甯压在身下,他着迷的看着身上的人,主动仰头去亲她,想起那声惨叫犹有不安,可和岳甯紧密相贴的喜悦,温柔的唇舌追逐,竟叫他有丝丝诡秘的庆幸,庆幸阿甯是他一个人的。
芙蓉帐中春宵暖,春意太浓,惊起满帘珠风。
沉碧早上送来两套玄色华服,左右敲门卧房无人应答,待过一阵才听到萧珩嘶哑的声音,“你先放在门口。”
萧珩穿上衣服,岳甯还未起,他开门把衣服拿进来,大典上他需要伴在她身侧,他拿起衣服琢磨片刻,裙摆金丝云纹,衫上暗纹精致,他自己换上后看不习惯,又过一炷□□夫去叫岳甯,“阿甯,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岳甯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反应,萧珩垂头在她耳边再接再厉,“阿……”
那道声音宛如催命符一般生生把岳甯从梦中拉回,她猛然坐起身来,头差点撞上萧珩,幸好萧珩及时后退一步,岳甯满脸不耐道:“知道了,罗里吧嗦。”
萧珩摸了摸鼻子,替她换上衣服,束好玉带,岳甯褪去满身慵懒,微上挑的眉蓄着凌厉。她这才注意萧珩换上玄衣,少了白衣的清雅出尘,两世以来她头一次见他穿暗色衣物,看上去别有一番冰冷淡漠的风情。
二人相携走至大殿前,长长玉阶下盛况空前,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海跪在地上,四下鼓声砰砰敲打,高檐下幔帐飘舞如雾,岳甯坐在玉雕的交椅上,单手撑头俯视下方,场下震耳欲聋高声大喊:“无形剑意破万法,一剑锋芒血汪洋。教主威名,威震当世,万古千秋,一统江湖。”
谁说要一统江湖?
岳甯无语,再也听不下去,左掌在桌上陡然一拍,霎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她撩袍起身,走至玉阶前睥睨万人,挥袖扬手,刹那数百支烟花直指苍穹,鼓声如雷贯耳,天边数百道壮丽火光轰隆炸响,与鼓声震作一团,大地为之震颤。恰在此时明光相照,纷纭错落,她一人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玄衣飘扬,大有踏碎山河之势。
萧珩竟热泪微凝,生起与有荣焉之感,他凝望着岳甯的光芒万丈,忽然有些彷徨失措,这样的他……怎么配站在岳甯身侧。岳甯却在此时回头看他,扬唇一笑,萧珩迷迷怔怔走至她身边,她已牵起他的手走下那条长长的白玉阶,他们走的很慢,每走一步,他扣着岳甯手更紧,忐忑渐散,他情愿这条漫长的路是彼此牵连的一生,能相携走到尽头。
七月半,晚风微凉。
岳甯因荥州上的生意一落千丈,损失重多,招来那边的管事,这几天一直忙着查账。
萧珩一人在院里学箫,那天岳甯带回来的两支箫梗在心头,他便去林中拨开一群白竹仔细挑选,截了一支挺直的竹子下来做成箫,他自己试吹不得要领,只吹出错漏难听的音节。
他不气馁,回书房寻一本曲谱出来,沉下心照着书上教法认真学了两月,他天赋平平,学了两月也只是能入耳,上不得台面,他刻意隐藏不告诉岳甯,唯恐她听后念起蹇鸿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