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122)
她视线微微一动,眼前的一幕迅速消失,重新被空无一人的情景取代。她虽不是真正的严家后人,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苏桃夭认真地环视了一遍屋内。这屋子不小,右手一侧是床帐所在,床帐边的黑色桌案上放置着女子梳妆用的妆奁,左手一侧则放着一张檀木小榻,小榻的对面则是一个小小的佛堂,佛龛里供着一座石头雕刻的观音。观音手中握着插杨柳的净瓶,脚下踩着莲花宝座,脸色慈悲,眼里是洞察一切的悲悯,神态栩栩如生。
这个屋子原本的家具早已腐坏得七七八八,因此大多都被修葺的工匠用新的一批更换了,唯独这佛堂不敢亵渎,还是原来的那一个并未移动,所幸虽经过经年,这佛堂倒也没有损坏,因此仆役们只是小心地将佛龛、供桌等擦洗了一遍,并没有多动。
桃夭心中有些起疑,隐隐觉得不太对。她见过供奉在内室的佛像,有金属铸造的、木材雕刻的、泥塑金身的,她只在山野间的石窟里见过石雕佛像,从未见过有人将石雕观音摆在佛堂里,何况以严家的家世,摆个白玉观音也绰绰有余。这么想着,她便走近供桌,伸手向石像摸去。
冰凉的触感,的确是石头。她贴近了看,观音的神情越发清晰,似有悲悯之色。石像并不大,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摸过,这观音与她从前所见,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苏桃夭自嘲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正要收回右手,却乍然看见观音的右眼眼珠似乎比左眼的轮廓缝隙更深。她将食指移上去,触摸了一下,试探着按下去。
低低的机括声响起,她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跳了好几步,见没有别的动静,才定下心来抬眼望向发出声音之处,却惊愕地看见原本紧贴墙壁的佛龛已转了九十度,露出了之前被完全遮挡的白墙。原来这佛龛背后的墙面被凿了一个小小的暗格,宛若小抽屉一般,平日用这沉重的佛龛挡住,机括与观音眼珠相连,想要开启时便按下观音的那颗活动眼珠,墙上所设的暗格便会由机括带引显现出来。
苏桃夭敛下思绪纷飞的眼,自己虽只是无心,却也带着几分试探,没想到真的能够开启这屋里的暗格,或许这屋中的暗格并不只这一个。她无意再去思虑许多,直直向暗格靠近。暗格并不大,只放了两样东西。
一本书册与一块令牌。
令牌是青铜做成,搁在手里颇有分量,她将上面的尘土抹去,令牌边缘雕刻着两只仙鹤,仙鹤翅膀正好将整个令牌包围,使令牌中间的那个藏青色大字格外突出——“嚴”。
桃夭蹙眉。传言严文灏在军中甚有威望,但他并不是对次次号令都能够亲身前往,所以便下令打造了一块令牌以表身份,因此军中虽不是人人都见过他的真容,对这块令牌却是耳熟能详。
不过斯人已逝,这块令牌也只能留作念想罢了,桃夭这么想着,便顺手将令牌放进怀里,更让她在意的却是这本书册。书册的封皮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写明这本册子的内容。
她走了几步,坐在佛堂对面的小榻上,借着窗外的辰光,翻开了这本书册。
这是方沁的手札。
一个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出端倪的世界就这么骤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毫无防备,猝不及防。
方沁从懂事的那一日起,便开始发觉自己与寻常孩子的不同,她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出门与别的孩子玩耍,必须规规矩矩地留在家中,由不同的师傅教导各种各样的学问,包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行军布阵等兵家韬略,她虽为女子,父亲却将她当做男孩子一般来教养,武艺也力求她不输于他人。她的童年,便是在不断读书和训练中度过的。她幼年时家中常常搬家,往往她刚习惯于一地的生活便要搬往他处,以至于她从未交到同年龄的朋友。父亲对她向来严厉,能够陪伴她的,便只有从小被父亲收养的义妹慕青。
只因她的祖父是东晋最后一位皇帝司马德文,她是这世上除了父亲司马康之外,东晋留下的唯一血脉,父亲从小便教导她,他们苟存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推翻楚辽,重新恢复晋国的统治。
晋国,对她是多么遥远的名词,只因东晋覆灭时她尚未出生,她对父亲身为太子的朝代一无所知,可是父亲执着于此,她又能如何?父亲让她做什么,她听从便是。司马沁,母亲取名时大概希望自己年华静好,可是母亲早逝,却没预见身为前朝遗族的自己,早就失去了自由单纯的资格。
直到司马沁遇见了那个人。
她十七岁那年下山办事却不慎跌落山崖,是正好在山中打猎的严文灏无意中经过救了她。从前她的人生里只有黑白,是他教会了她人世间不只有拼杀,还有许多普通人的乐趣,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司马沁从小教养严格,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界,也没见过像严文灏那样伟岸和细心的男子,他对她关怀照顾,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彼此欣赏的两人都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