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23)

作者:念将鹿

沈从愈刚结束翰林的差事自家来,还没走向抱拙园便被一张长案挡住了去路,那道长一手持拂尘,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另一手捏着一张黄符喃喃地念诀,他暼了一眼,侧头问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回道,“回大爷,上昼殿下带了二奶奶去了邕亲王府,回来后就一直胡言乱语,像是……中了邪……”

“胡说!”他温润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愠怒,冷然道,“让人把这些撤了。”

管家在府上十几载,几乎不曾见过他黑脸的时候,能让性情如此温和的人动怒,即便不是大动肝火,也够令他胆战,他寻思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他犹豫片刻道:“才刚老爷太太请了好些大夫来,都说没得治,不得已才……”

他语气已经恢复常态,脸上也看不出怒意,“太太人在哪里。”

“在二奶奶的沧澜院。”

他一面往沧澜院走,一面道,“你拿二两银子请道长回观,再让人速把东西撤走。”

经过了昨晚种种,他再踏入沧澜院时几乎已经没有天人交战的障碍,他径直走入沧澜院,月影在廊下熬药汤,一双黑色卷云纹的朝靴走入她眼帘时,她掀来眼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差点烫到了手。

他出声道:“月影姑娘,小心手。”

月影这才起身给他纳福,“大爷怎么过来了?”

他唔了一下,放低了音量道,“我才回来,听说你们姑奶奶身体有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现下可好?”

“身子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一直说胡话,说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他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却还是心下一突,脸色微变,“太太也在里边?烦请月影姑娘进去通传下,我方不方便进去探望。”

月影朝他点头,打了帘子进门,不大会子又踅身而出,给他掀了帘子示意他可以进去。

这还是他在她嫁入沈家后,第一次踏足于这个厢房,里面的装饰已经不同于庭蔚在世时那种气吞斗牛式的豪放,多了些蝉翼纱的帐幔,柔和了原本很硬朗的一室。

国公夫人很惊诧他会出现在这里,原本以为像他这么守己的人,是不可能踏进弟妹寝室的,即使是有其他人在场。

他向国公夫人行礼,转而才看向裴湘温声问道:“裴湘,你怎么了?”

裴湘眼泛泪花,黝黑的瞳孔里汇集着千言万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沈从愈,我没有病……”

不过三个字,却让他的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瞳孔乍然收缩,这副神态和语气,在他将近而立的年纪里,有且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有些蛮横娇纵,也很纯真无邪。

就是这么三个字,在前些日子还萦绕在他的梦里久久不散。

他很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哑然道:“听说早上殿下带你去了邕亲王府,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原原本本的跟我说。”

裴湘已经说破了嘴皮子,可是没人信她,她痛心的是连她阿爹都觉得她不正常,还说要请大巫师来帮她驱魂,裴湘的魂早在六年多前就没了,若真的把她的魂也驱散,那她还能寄托到哪里去?

她看着他那双似海深邃的眼睛,遽然发现到嘴边的话变得难以启齿,他若不相信自己怎么办,天下之大她还能往哪处去?

她迟疑道:“我说我是……阿沁诗,你相信吗……”

他垂眸沉默半晌,“我信。”

“不,你不信……”裴湘嘴唇颤抖,豆大的泪掉了下来,她又怄气又心痛,“你为何想了那么久,又为何不敢看我?”

他抬眼看她,这次回答得异常坚定,“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他相信裴湘不会对他说谎。

裴湘这才从自己溺水那天开始讲起,国公夫人坐在旁边又被迫听了一遍,她余光见到沈从愈如同入定一般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从瞳孔不自觉放大,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攥了又攥,攥得指节发白,手背青筋凸起。

她知道清平县主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更知道他对她还余情未了,所以她怕他会对裴湘产生了别的情谊,她嘴唇一动正要开口打断裴湘的话,怎知却是他先一步出声道,“娘,你先去休息,儿子再跟裴湘说几句。”

国公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这个做大伯的公然的提出要单独留在弟妹寝室里,其中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国公夫人怔住了。

沈从愈又侧过头对国公夫人的丫鬟道:“青雁姑娘,麻烦你扶太太回去吧,我过会子就来。”

国公夫人只好起身离去,屋里刹那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裴湘再也控制不住思念之情,飞身往他怀里扑去,紧紧的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深嗅着熟悉的气味,他是个雅致而又专一的人,就是在大草原那样的环境也不忘熏香,如今那么多年过去那个味道也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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