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17)
月影道福,正要回去复命又被他叫住,他对下人也一贯和煦,不拿架子,“对了,月影姑娘,我这里还有几个花样子,你拿去给你们姑奶奶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少待,我去给你拿来……”
月影就在花树底下看他踅身回到次间,半晌拿出一个描金地的四季竹香盒来,月影接过道谢:“奴婢先拿回去,稍晚些再来还盒子吧。”
他看着远处有些愣神,淡淡道:“用不着麻烦,不过是一个香盒而已,我这里还有……”
他也不知道怎么随手又画了几个花样子,画还不算,还要拿着金剪刀贴着勾线小心的剪下来,一个大男人,对月剪花纸,简直就是啼笑皆非。现在想来,都是自己一时发昏罢了。
霓晗的话又让他想起这段尴尬的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索性闭口不言。
她又问:“她要走了,你当真舍得?”
他指甲深陷在掌心里,“不重要。”
裴湘刚好到了廊下,这句话不偏不倚地就飘到了她耳里,她回头张望,宜华也不知道往哪去了,或许叙旧是假,引她过来听壁角才是真的。可是殿下为何要这么做呢,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没想到殿下竟然这么做,可见他们人后关系并不是如人前一般。
霓晗道:“你这个人有个瞻前顾后的弊端,我少不了要帮你,本朝自有孀妇可继为其夫兄弟的填房或侧室的律例,你若觉得她合眼缘,我便帮你们牵线,让你纳她为姨奶奶如何?”
“殿下千万不可!”他惶恐得坐不住,“殿下知道臣只对清平县主一片拳拳之心,再说堂堂按察使家闺女,又如何能委屈她做臣的姨奶奶?”
霓晗劝慰道:“从愈,清平县主殁了六个多年头,你应该从这段感情抽身出来了,你是长情不假,可是也要用在对的人身上,清平县主已化作青山,不该再成为你的羁绊啊,她也是我的知己,毅然离世我也很痛惜,但是我们没法改变那个事实,活着的人要节哀。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你看,庭蔚总是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如今也已经走了四个多月,公爹婆母只剩你这么个儿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当真与我做一辈子假夫妻不成?没有同床共枕过,又如何有子嗣?你当真不怕受天下人指责?再说裴湘丧夫,即使改嫁,也只能作配鳏夫,你舍得?”
他的身上有种近乎钻牛角尖的执拗,“殿下一番好意,臣却无福消受。殿下曾说裴湘像清平县主,臣在建宁府刚见到她时就有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几番相处,亦觉得她像,可如果因为这个,便要纳她为妾,对裴湘未免也太过不公……”
真相永远比谎言更加残酷,有时候人宁愿一辈子活在假象的虚妄里,原本他们夫妻和美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却说他们不过是碍于皇命的假夫妻,他的心中有颗朱砂痣,而她因为和那人像,所以他才会对她百般照顾吗?
她想起海上狂风骤雨的那晚,他在她舱房外守了快一夜,现在想来,大伯对弟妹避嫌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彻夜相守,他那时想的人,分明是他的清平县主吧?
她眼角悬泪,连连摇头后退,不想却踢倒了地上的花盆,咣啷一声,不仅她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来,里面的人皆是一愣,莫名慌张。
霓晗余光瞥见他瞳孔放大,唇色发白的样子,正所谓旁观者清,她有心撮合,他却卯足了劲地戳裴湘的心管子,现在这副样子,肠子都青了吧?
她悄然道,“你若是心中有她,便说点好话哄哄吧,若真没有,算我白为你俩操心了。”
说道正要让裴湘进来,还没开口,只听外面一阵闹腾,裴湘“哎哟”地叫了一声,“好家伙,终于抓到你啦!这个斑点很是特别,做成标本一定很好看!”
不大会子那厢又传来宜华惊恐的叫,“二奶奶,您抓这个做什么啊?奴婢怕这个!”
裴湘忙将那只斑蝶藏到身后,善解人意道,“原来宜华姑姑怕这个,真是对不住了,我瞧着它好看才抓来玩呢,却不小心打碎了花盆,姑姑帮忙支个招瞒过去,殿下知道了不会怪罪吧?”
宜华心说这姑奶奶心也太大了吧,殿下都让自己引她到明间外头了,她不好好听壁角,竟然再这捉蝴蝶?
可是屋内的人却不这么认为,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听到了,没法子才想出这么一遭呢,沈从愈心有燎原,惴惴不安不得化解,霓晗知道她爱面子,不好意思说,也愿意给她台阶下,于是开口道:“宜华,是裴湘来了吗?快让她进来吧。”
于是裴湘就坦坦荡荡地从正门进来,分别给公主和沈从愈行了礼方道:“殿下、大伯,裴湘要先向你们请罪,才刚一时贪玩,打碎了花盆,我这就去把我院里的三色堇拿来换上,你们就饶了我这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