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15)
她吃吃地笑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妙手丹青
又是一日午后,日光如碎金子一般撒满了整个庭院,裴湘坐在自己的沧澜院门口描花样子,忽见沈从愈捧着一大叠画卷从远处廊桥走过,他这个人也不全然沉浸于诗书,对画也略有些造诣,因为喜欢,这些画卷从不假手他人,定期总要拿出来晒晒,防潮除虫,裴湘一直耳闻却不见其画作,她低头看看自己画的花样子,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她对绘画没有天赋,即使她爹重金请了画师来教,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尚可,若要自己创作,水平就不能再一般了。
她是热心肠,当下就丢下花样子,隔岸喊了一声大伯,“你怎么还自己搬东西呢,我帮你分担一些吧。”
他寻声转了过来,画卷堆得很高,略略挡去他的视线,因此他往沧澜院门望了望,不见其人,正当疑惑时,脚下廊桥的木板已经被震得哒哒作响,他一回首,见她面泛红霞,呼吸微喘,明明是俊雅秀美的容貌,不说话时就像画中仕女,却好像装错了灵魂一般,再是鲜活不过。
他唇角禁不住地勾起,他的眸里含着一泓跳跃的清泉,里面装着他意想不到的温柔,他委婉道,“多谢,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被几卷画压垮的。”
她笑着伸出手,“没事呐,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好,你帮忙拿两幅吧。”他眼神示意,“喏,就上面这两卷。”
“得嘞。”她殷勤道,好心地又替他多分担了几卷,他只是笑,一时没发现自己的画作被这样大而化之的人拿着有什么不妥。
二人并肩而行,走到他所在的抱拙园,有时候从园名便能对其主人性情窥知一二,沧澜院么,凛冽而壮阔,可见庭蔚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人,而抱拙园嘛,谦逊而踏实,几乎一听就能与他的人对得上号来。
她抬头看着那块匾,又悄然觑了他一眼,果然是身如傲竹,朗月清风,可惜这样的人与自己终究没有缘分便是了,她这个人嘛确实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前头在他面前失控了几次,不过哭过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啦,所以在临走前,她想给府上的每一个人带来一点欢笑,也不算辜负她到汴梁府走那么一遭嘛。
实在是命运捉弄人,就在她收回目光时,他那双眼也透过画卷的间隙偷窥了过来,只见她侧着头盯着墙脚一株栀子花发呆,他从前没发觉,她的耳垂小巧精致,一对蜜蜡珠做的耳坠直直地垂了下来,已经足够衬出那白皙温秀的美,她与酢浆草类似,刚开始看算不上多么明媚动人,越看才越能品呷出其中的美。
他垂眸细想,自从秋嵇山回来,那晚他梦到了阿沁诗,她好像交代遗言一般说了那些话,自此之后就再也不入他梦里来了,他还是想她,可是连梦都梦不到才是最可悲的。裴湘却算得上尽职,那夜是他第一次梦到她,却也不是最后一遭,她偶尔会入他梦里来逛逛,不做什么,像在完成阿沁诗的遗愿似的。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问:“既然到这了,进来坐会?你好像还没来过这里?”
裴湘也不矫情,含笑点头:“多谢大伯盛情相邀,你是忙人嘛,在家时候本来就短,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进来参观啊,现在也来你这游一圈,齐全啦。”
他自然懂她的齐全是什么意思,到此一游,再也不见,看着她吟吟的笑脸,他的胸口却像是堵住了,闷闷的,有些疼,他发现他越来越接受不了她要离开的事实。
他引她入明间,让人上茶来,自己却要将画卷拿去园里晒,她呷了口茶,也跟着出来,“让我也欣赏一下你的画作嘛?”
他将画小心地展开来,挂到高处的绳子上,是一幅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不过是随手画的拙作,见笑了。”
果然是不流于俗,气韵生动,无论勾、皴、点,还是浓墨重彩、淡墨渲染,再到留白,都别有一番巧思。
一幅又一幅的画轴被吊起来,妆点了这个原本就清朗书香的园子,不大会子便已经身处于画林之中了,人穿梭在画卷里面仰头观画,有种诗情画意的美。他缓缓展开卷轴,然后慢条斯理地拾掇妥当,悬挂在绳子上,而她在仔细观赏品味,连连点头表示赞赏,午后日光疏懒明澈,此时无声胜有声。
晒完了画,裴湘得出一个结论,此人爱竹成痴,十幅画里有八幅是竹子,在构图排布方面却无一雷同,很是难得。
她咳了两声道,“大伯,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能否帮我画几个花样子?”
沈从愈作画多年还没画过花样子,他只听说刺绣前要先有剪纸做的花样子,再将这个样子描到底布上才能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