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12)
“幸好你无子不必从子守孝居丧,我回去向爹娘说下,等庭蔚满四个月,就让你回建宁府吧。”他缓缓说道,心里没来由的生起一点悲春伤秋来,他不想去深究,只看了她纯净的双眼,眼里有氤氲的水汽还有脉脉的情谊,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够,因此补充了一句,“你年纪轻轻,人生不该耗费在此,是我思虑不周,还得你先提出来,实在是对不起。”
“你不必感到抱歉。”她苦笑地看着他道,“是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没法面对他的存在,所以我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见不到就不会伤怀了吧……”
见不到就不会伤怀?沈从愈很想告诉她,真正的刻骨铭心是见不到的才更加伤怀,那种日日夜夜彻骨的痛,一寸一寸地腐蚀着心神,夜里失眠,梦醒痛哭的日子他熬过了许多年,除了换来偶尔偏头痛的毛病,似乎也没有丝毫改善,他有时在想,或许他的一生就只能如此了。
他动了动嘴皮子,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是,你会遇到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和他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她笑着点头,“借你吉言。”
灿烂的笑容很容易传染,他也不禁莞尔,“嗯。”
裴湘仰头看他那柔软而又庄严的眼角眉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也会自觉地收起自己不正常的心思,这方不辜负他的一番善意啊。
还是自己小鼻子小眼的低看了他,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惭愧了,他既然不放在心上,她也便打哈哈地混了过去,向他招了招手,“那我们快回去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殿下先回府了。”十七岁的年纪,对他这样的年纪来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幼稚的举动很容易把他逗笑,他唇线微弯,“你一直往南,大约一里左右能看到西南边有一棵杏树,顺着杏树的方向直走就能走出密林,我就在你身后,你不会走丢。”
他这样谨慎的人,自然不会让人有机会抓住把柄,裴湘懂他的顾虑,便也不回头地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刻钟,见眼前有一棵树,上面是一簇簇烟霞似的花,她向来分不清桃李,指着它问,“这是杏花吗?”
她回头见沈从愈眼神躲闪,牵强地把脸别开了,原来他已经离她这么近了,大约不过十步的距离,这样短的距离原本不需要欲盖弥彰地前后脚走,不是更容易落人口舌吗?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还有方才他原本在看什么,才会有被人揪住辫子的局促感。
“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了上来,他只记得她藕荷色的春衫薄而软,微微透出里面中衣和襦裙,勾出那充满曲线的一捻柳腰,她在前面走,柔软的布料擦过草丛,好似拂在他心上一般,他无意识地跟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有个疑问他心里缠绕许久,最终还是脱口而出道:“弟妹真的未曾骑马射箭?”
“应该是吧……”她挠挠后脑勺,“反正我有记忆的六年多来不曾,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梦里倒是骑过很多回,我怀疑我上辈子就是个牧民!”
他叹了口气:“什么叫应该是吧?怀疑自己是个牧民又是为何?”
她徐徐道来,“你还不知道呢,六年前我出了意外,差点死了,人都躺进棺木方死而复生,可是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还怀疑……说不定我并不是裴衢的女儿呢,反正我所有的过往都是他们赋予给我的,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自己也无从考证啊,但是我的梦里有一片青青的草原,我还有一匹棕色的马,马鬃是白色的,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没见过……”
“裴湘。”他越听眉间越蹙,拳头攥得指骨发白,掌心被指甲掐得刺痛,他总能从她身上体会到莫名熟悉的感受,不单纯是性格像他深爱的人,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却还是忍不住被她吸引,他不由自主地打断她,“你说什么草原,什么马?”
“克勒图草原……”
他遍体生寒,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发抖,脚下踟蹰终于还是走到她身边来,“裴湘,你可养过宠物?”
裴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张已经掩饰不住哀伤的脸,心里像是有一根线被扯住了,她莫名能痛他所痛,瓮声瓮气地看着他道:“我养过兔子、仓鼠和狗……”
“不是这些,你养过海东青吗?我在你手帕上看到上面绣了一只海东青。”上次被她拿来擦拭伤口的手帕,后来她一走便留到了现在,洗净了血,上面不是平常的花儿朵儿,而是海东青,西姜国的图腾,一种大而凶的猛禽。阿沁诗就养了一只毛色雪白而有褐斑的海东青,她经常让它停在自己的肩头或是手臂上,它的翅膀一振,简直是要把她纤柔的身子带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