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269)
班苏转过头来,冲阿桃一笑,干瘦的脸皱成一团,“我就知道姑娘会答应的。”
阿桃问他:“你怎么知道?”
班苏眯着眼眺望雪山,悠悠地说:“姑娘说过,希望华夷一体,四海一家,那时我便知道,姑娘不是凡人,定会答应下来的。”
阿桃愣了半日,了然地笑了笑,她其实明白,班苏怀着一颗苍老又温柔的心,他想给阿桃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延续燕珩的意志,完成他为国为民的理想就是最好的理由。
班苏已经熬过了时隔酷寒冬日,今冬不是他渡过的最冷,也不是最难的,但年岁和病痛持续侵扰着他,大大地消耗着他的精力。
那日太阳出来了,草原上的冰雪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班苏却在睡梦中结束了他的漫长的一生。
班蕾年纪太小,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她托腮守在班苏的床前好多天,直至阿桃拿着铁锹将墓地弄好,要将班苏下葬的时候,班蕾才懵懂地察觉爷爷死了。
她站在一旁,看着阿桃把爷爷的尸体放在一个坑里,然后一锹一锹把土盖上去,终于流下眼泪来。
可班蕾实在太乖,即便是伤心她也不大哭大闹,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阿桃把那根旌节插在班苏的坟边,带着班蕾给他磕了三个头。
此刻,阿桃由衷地感谢燕珩把她冥冥之中带到这里,她能有幸去完成燕珩最想做的事——将代表着士大夫最至纯至净的眷念带回家乡。
而老天馈赠给阿桃的,是一个名叫班蕾的孩子。
她拉着小女孩的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告诉她:“以后你叫我姑姑,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班蕾含着泪看了一眼爷爷的墓,抽搭着靠进阿桃的胸膛。
雪过天晴,阿桃将班苏所放牧的几十只羊送给了在附近一直帮助班苏的牧民,而后收拾行装带班蕾踏上回家的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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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珩一面赶路,一面在牧区打听,有人曾说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策马路过,急匆匆赶往聂桑雪山脚下的瀚海,更得知班苏十年来一直在这一带放牧为生,燕珩百感交集,恨不得腋下生翅,马上找到妻子和恩师。
可因为接连大雪,道路不通,燕珩等人耽搁了许久。
眼看聂桑雪山就在眼前,燕珩似乎能嗅到瀚海吹来的风。无奈天晴化雪,草地湿软,马车的车轮陷了进去,加上夜幕降临,无法继续赶路了,众人商议原地休息,明天一早索性骑马过去。
燕珩纵使再着急,也得为大家安危着想,同意暂且修整。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燕珩摘下三指宽的绸布,让眼睛自由地呼吸冷冽的空气。
今日天晴了,他能想象头顶上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他能想象阿桃此时也仰望统一片星空。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目的地,燕珩越是紧张,他现在已经半个废人,生活都无法自理,还怎么配得上阿桃呢。
犹记得前世,燕珩初次见到阿桃时,曾嫌弃她不识文断字,连笔都拿不稳。
燕珩那时高傲地想,如是放在太平年岁,他绝不会多看这样不学无术的女子一眼。
哪晓得,前世的燕珩不光对阿桃偷偷地看了又看,便是隔着继子和后母的名头,还是忍不住地悄然心动。
在燕珩看来,抛去外在的条条框框,世俗的指点评价,阿桃如金子一般,那么美丽,那么纯真,那么勇敢,她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光芒,她值得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燕珩曾经那么自信,此刻不由地惴惴不安,这份忐忑的心情让燕珩坐到天亮,等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燕珩的眼睛感觉到刺通,他再次将绸布系好,憋闷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他试探着从马车上下来。
茂竹惊醒问燕珩,“先生要去哪里?我带您去?”
燕珩摇头,摸索到茂竹的肩,“你休息吧,我就在附近转一转,不必担心。”
茂竹观察四周,地势坦荡,一马平川,只有一个低缓的矮坡,就算燕珩走远了,也能很快找回来。
“行,那您小心。东北方有个缓坡,慢些走。”
燕珩颔首,拄着盲杖慢慢往东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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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带着班蕾骑马走了几天,目今是冬天,路上很是艰难,所以看似走了许久,其实还在聂桑雪上脚下。
班蕾毕竟是小孩子,体力有些跟不上,阿桃就找了一块相对平缓干燥的草地,在夜晚即将到来之前搭好了帐篷。
帐篷里铺上厚厚的毡布,班蕾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睡梦里她小声地叫着爷爷,可怜可爱极了。
阿桃俯下身亲吻女孩的额头,撑着头靠在一旁,整夜未眠。
从帐篷的缝隙里,阿桃望见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她想如果燕珩还活着,肯定跟自己一样,在四处找寻,他也一样,仰望着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