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31)
直到在这里碰见太子,碰见蒋岑,甚至——瞧见蒋岑刻意拉拽的陈二,她终于明白,哪里是父亲变了,不过是有人先行动作罢了。
“陶司监。”仰靖安缓缓站起身来,“说清楚点。”
陶司监面色已经灰白:“微臣……微臣还瞧见,离星此番在西,乃是变数兴起之地,离星呈满弓,形迹所向正东。”
“西——”仰靖安沉吟,忽而问下,“晋城时疫如何?为何朕不曾收到来报?”
跪地的大臣接道:“回陛下,蒋家军连日驻守在晋西城外,不曾有乱。此前秦司监亲去,加急调取京中药材,似是已有对症。后自陛下离京起,一应事宜皆由三殿下代理,亦不曾有变。”
如此,殿中便复又沉寂。
“父皇。”
秦青抬眼去瞧,只见一直未有说话的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羸弱的身形稍显瘦弱,却端是行至阶前正中跪下:“父皇,儿臣有话。”
“说。”只这一声令,却已经染了薄怒。
离星向东,谁人听不出这意中所指。前世便就是因此一说,父子相隙。储君居东宫,应正视听,却叫离星相吸,乃是动荡国之根基。
“父皇勤政,事必躬亲,儿臣居东宫数载,本应为父皇分忧,然常囿于有心无力,反躬自省,实属有愧。”言至于此,仰桓声音沉稳,十足恳切,“今闻天命,自当认领。既离星向我——”
“太子?”仰靖安皱眉。
仰桓却仍是平和,摘了顶上珠冠,搁在了地上,复又躬身跪请:“儿臣恳请父皇,罢黜儿臣东宫之位,以安民心。”
“胡闹!”有漆盘扫下,仰靖安手指点过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仰桓沉默,没有再说,只身子却没有起来,那珠冠在地,尚有东珠轻曳。
“呵!罢黜东宫!”仰靖安凌厉扫下,“你们呢?你们也这么想?!”
没有人能想到如此变数,更无人敢在此时应声,纷纷将头颅压得更低。历朝历代,从未有太子自请罢黜。
荒谬。
小姐们的席位本就偏下,纵是如此,秦青也是能感受到上边的威压,只那荒谬二字浮现的瞬间,她便心下一顿。
蒋岑——
没有人,比蒋岑更荒谬。可此局,也只有先行此一步,才能破局。否则,若叫他人提及,便连后手也显牵强,甚至越抹越黑。
太子是蒋岑劝来行宫的,这主意,也只有蒋岑想得。秦青仍记得那一年新皇继位,她自宫中领旨,仰桓与她说的,他说:“朕的镇国将军,唯蒋岑耳。”
原来此时,他已经这般信任于他。正如那人所言,这是胡闹,可仰桓却做了,不仅做了,还做得这般从容。
倒叫原本要说话的人,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好啊!好啊!好好好!”连续几声好,仰靖安复又抬手一掀,整个案几倾下,有碎盏溅在荣皇后的膝边,却愣是没敢呼出声来。
“陈太师!陈太师呢!”仰靖安提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朕的儿子!”
有重物嗑地声起,秦青偷偷望去,只见向来清风朗月的陈二公子,此时因为腿疾,很是别扭地跪在地上:“回陛下,家父未曾来行宫,草民替家父请罪。”
“你?呵呵,你当得起吗!”仰靖安心中的火气无法可泄,随手就又砸下一只茶盏,虽未及人身,众人仍是心颤。
太过突然,荣皇后不禁咬紧了唇角。
陈宴没有躲,此时这皇威,他只能生生受着。
“父皇。”仰桓抬头,“此乃儿臣为民之心意,还望父皇成全。”
“闭嘴!”
下一刻,仰靖安竟是一脚踹上,仰桓本就羸弱,何曾能受这一变,几乎是瞬间,只见一袭杏黄身影自阶上滚下,殿中大乱。
惊呼声起,臣子请命声起,哪里可见前时喜庆。
“太医!太医!”
似是一场闹剧匆匆落了幕,未有官爵的公子小姐们全数被屏退了出去,只余些数重臣,跪在地上的陈宴还是荣皇后记起,命太监扶回。
如此,秦青倒是过了个别样的除夕。只她这原本提着的心,却是慢慢放下。
“小姐,方才有人送了宫灯来。”芦苇打外边进来,将东西提了提,“怪丑的,不知是谁送的。”
秦青扭眼瞧了,正是那殿前很是清奇的那只。
“小姐可是笑它丑?”
“我是笑它的主人,更丑。”
“小姐知道是谁送的?”
“管它是谁送的,能把这般丑东西巴巴送来的,定是个不知丑的。”
芦苇哦了一声,却也不大明白,左右见小姐也没过来拿,复又问道:“那奴婢拿下去?”
“罢了,你将那烛火灭了,收起来,明日一并带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