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83)
“当日爹帮着我得了这差事,他嘴巴上面不说,心里其实气得够呛,同那些个铺子伙计、掌柜另有七七八八的人都交代过许多话,害我接了个烂摊子,许久还没能缓得过来,这样许多铺子,哪里能得利,亏这一点,已是我十分卖力才能得。”
又道:“爹,你莫以为那姓裴的面上对你‘押司’长,‘押司’短的,背地里其实常与衙门里头人说你坏话——说什么‘若不是我爹,谢家哪里有今天’,又说什么‘爹孬仔也孬’,还说眼下是看你年纪大了,懒得同你计较,等你退了,正要拿我来出气!”
谢善本也是个多疑的,尤其他虽是曾得裴继安之父提携,自觉多年来帮其上下打点,已经很对得起良心,这个恩情背了多年,眼下对方儿子都长大了,进得衙门还没两年,便给他做出许多威胁。
同个马槽吃槽,对着这个旧日公子哥,他难免就多了些不满,此时虽是知道儿子说的话里许多都是瞎扯,然而无风不起浪,尤其谢图信誓旦旦,还说能找出人证来,他心中早有了成见,顺着梯子就有点向往下滚。
谢善见得父亲仿佛意动,便又添了把柴,道:“爹,我听得说那裴三过一阵子要去京城办差,他管这公使库管了几个月了,也没挣得几个钱,听闻做的事情同我从前差不离,胆子还又肥又大,以往大家印书,印个三五百部已是了不得,他一上来就是三千五千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腰,那谢二在葵街上头找书铺卖书,从街头走到街尾,没有一个肯接的!”
“这样做事,如何了得!”谢善愤愤不平,又道,“爹,眼下已是年末,过不得多久就到得正月,届时那裴三去了京城,谁人来管公使库?与其交给旁人,不如还是交给我罢?这一回我定然能做好了!”
谢图已经打听过,公使库手上那些个茶铺、酒铺,过得这几个月下来,又换掌柜,又换厨子,另还换了跑堂,不知怎的,竟是隐隐有盘活的迹象。
一到得正月,去年的账目便要结清,又是新的一年,一切从头开始。
若是他能把公使库接得回来,烂账是那裴三的,新账却是自己的,怎么做的划算。
谢善却是有些犹豫。
他皱眉道:“你手脚糙得很,没轻没重的,上回做得那样蠢……”
第63章 丑斗笠
谢图忍不住腹诽。
公使库的亏空,怎么可能是他一个人做成的?
若无这个做爹的在前头指点,他哪里有能耐将手脚伸得这样长!
可是老子嫌弃儿子笨手笨脚,做儿子的自然不能反驳。
他只好低头不语。
谢善又斥道:“裴继安接了公使库,才几个月,那些个茶楼酒铺就开始往回搂钱,虽不能填得完窟窿,账面却比从前好看了不晓得多少!若不是你不争气,公使库这样好的差事,年年都能生钱,我用得着让出去??你自己好好比比,难道我竟骂错你了?!”
说到这一点,就算再唯唯诺诺,谢图也不肯答应了,登时抬起头,道:“爹平日里总说那裴三如何厉害,从前我也不好驳什么,只而今他接了公使库,也不见做出什么事情来,带着几个人时时在忙着印些破书,印来印去,最后通街无一个肯收,连那万来贯的零头都凑不出一个子,我再怎么不中用,年头印的书好歹也得了大几百贯!”
这一通话,挟着经年累月的怨气,竟是难得地把谢善噎住了。
裴继安管公使库几个月,虽然经营得当,将那茶楼酒肆救得回来几分,然则毕竟杯水车薪,况且还没得回多少,又倒填了大笔银钱去印书。
谢处耘并其余几个衙役这一阵子都在左近县镇跑,因那裴继安一味死要面子,不肯往下摊派,下头人几乎把书坊、书铺都跑遍了,也没能甩出去几部书。
谢善扎根宣县多年,耳目灵通,又怎可能没听说这件事。
谢图见他爹哑口无言,连忙又道:“爹,难道你这儿子就有这么差,一点都比不过旁人?那裴三当真就有那样好?”
他越说越是激动,道:“我才听得人说,那裴三不知使了什么从前的关系,本想叫新来的郭监司举荐他去宣州府衙做官,还想管户曹这样的肥缺,只他想得倒是美,那郭官人先前碍于面子点了头,最后醒得过来,荐书已经递到州中,眼见就要给复了,竟是硬生生又追了回去,直说今次再不作数,这一个人也不要再荐!”
“若不是探听得到这个人不行,怎的会荐书都递得上去,复又追回来?姓裴的做事做事不行,做人做人不行——你看他刚来时对着爹还是毕恭毕敬的,眼下却是面上一套,看着挺像一回事的,背地里不知使了多少阴招,今次他偷偷跑去京城,听闻乃是要寻从前裴家旧人疏通关系,再来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