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357)
沈念禾来了两个多月,只这两天容易起来时头晕目眩,也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错,更知道这裴三哥是为了自己好。
她一贯是见了别人对自己好,忍不住就想对对方更好,就笑着回道:“我已是想好了,虽是没甚手艺,趁着在小公厅时也时把从前的技艺捡起来一捡。”
又取出拿帕子包好的两枚印石,摆在裴继安面前,问道:“三哥喜欢哪一块?”
裴继安略猜到了几分她的意思,心中忍不住隐隐有些高兴,只他嘴上仍旧要装个样子,还轻声道:“已是给你的东西,不必考虑我这一处。”
沈念禾就道:“我只会雕隶书的阳印,是个半吊子,这昌化石质地如玉,极容易下刀,虽不是什么羊脂冻,可石性想来相通,既是得了,就想练个手——三哥选一块吧,我给你刻个私章,你收起来玩就是,便是嫌弃,也不要告诉我才好。”
裴继安连她给谢处耘做斗笠同披风都想要,又怎么会嫌弃“特地”雕的,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有的,“一人一方”的印章?
他只觉得白日间遇得的那许多事情都再不繁杂,甚至方才打发走的郭安南都没那么碍眼了,不知不觉之间,嘴角就露出笑来,半点也不推脱,指着那块青色的石头道:“给我青色的就好。”
又道:“我名字笔画多,小心那刻刀扎手,你只雕‘裴三’就是。”
沈念禾好笑道:“哪有如此敷衍的事情!”
她观察了那青石一会,就又拿帕子托着,举到裴继安面前同他商量做什么形状的,要阳雕还是阴雕,当要在哪里下刀,因两人姓名都是三个字,刻在印上就变成了四个字,当要如何排列。
裴继安忙了一日,原本心里装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此时同她说这雕刻之事,整个人的脑子都同被水洗过一般,虽是仍旧有些累,却再无过于紧绷的感觉。
他见得左右无人,索性将青、白两块印石都接了过来,回自己厢房里摸出一柄小匕首,在两块印石上头切切削削,又拿茶水重新浇了一回。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凹凸不平,粗粝坚顽的两块石头,竟是变得极为平整起来,尤其白色的那一块,竟是有些半透明。
此时天色已晚,外头夕阳尽落,被那桌上的灯光映照,白色印石色泽温润,如同半透明的冻石一般,灿若灯辉。青色的那块虽然小一些,可胜在形状更为方正,甚至不怎么用修刻,就已经成形成体,看上去里头毫无寻常青石的雾蒙蒙,透亮极了。
沈念禾从前见过不少昌化石,却从未见得如此品相。
像这样的好东西,路边的行商怎么可能会有?又怎可能舍得随意发卖出去?
她若有所思,想要问话,却欲言又止。
裴继安却是笑了笑,道:“这是我娘当年陪嫁的东西,后来也没有带走,就留在家中了,放着也无用,才拿来给你刻着玩。”
他仿佛看出沈念禾心中无数疑问,却不多管,只道:“裴家还未落魄到那等地步,不至于连两块石头都拿不出来,我原也说过不会叫你吃半点苦,难道你以为只是说笑不成?”
冻石冰凉,可沈念禾听得裴继安这一番话后,再把那石头握在掌心,竟是觉得有些烫手。
裴三哥母亲的陪嫁,按道理她怎么都不该拿。
不知道的时候还罢了,若是知道了,还敢收,收了还做成印章送得回去,莫说旁人,就是她自己听了,也忍不住要想歪的。
可鬼使神差的,沈念禾连一个“不”字都不想说,只把头微微转开,道:“难道我做三哥的妹妹,就会要吃苦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头带着两分嗔怪之意。
裴继安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差别,虽不知道那差别究竟在哪里,却是手心都渗出汗来,只觉得心跳愈快,张了张嘴,低声道:“如若是做妹妹,你也不会吃苦,只那苦味给我来吃罢了。”
他上前两步,把手递到沈念禾面前去,哑声道:“天都黑了,肚子饿不饿的?”
沈念禾犹豫了半晌,探出手去,虽然没有回握他的手,却是捉住了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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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禾的印章雕得很慢,与之相反的是,宣州的圩田、堤坝却修得十分顺利。
郭保吉虽然是个外行,被裴继安支开之后,一时给他寻一下这样,一时给他寻一下那样,俱是些统领、布局、高屋建瓴之事,或涉及人力分派,或涉及利益分派,时不时还要带着他去巡堤、看田。
裴继安安排了好几个人围着郭保吉,不是问这样,就是问那样,譬如这个口开在哪一处,那个线要画成什么样子,样样都极耗精力,不过给懂行的人看了,都晓得全是些无关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