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127)

作者:须弥普普

他出得福宁宫的侧门,也不说去取个灯笼什么的,而是就这般摸黑往外走,轻车熟路地穿进一条小路,等到没入到黑夜之中,才站在一边的阴影里歇了几息。

胡奉贤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黄门,其实已经在太子周承佑身边伺候了十来年,自觉对其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一位太子殿下温和有礼,哪怕对着下头的黄门、宫女也无半点苛责,可谓是难得的仁心。

以胡奉贤来看,当今天子严酷而刻寡,从前得皇位时的手段也存疑,如若能快些换得太子上位,其实还是一桩好事,是以刚开始被天子召去问话时,只是问什么答什么,后来日子久了,有意无意之间,就私下为太子添补几句好话,如果遇得什么事情,时不时还会帮着找补一番。

可自从天子病重,太子代为监国以来,胡奉贤就觉得自己每次来福宁宫回话,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第97章 父与子

他好几回话说得出口,明明自觉是好的,然则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随着天子周弘殷病体越沉,躺在床上的时间越久,问的话也越奇怪。

从太子的饮食起居,到太子今日见某位官员时说了什么,是个什么态度,陛下都要过问,过问的频率也由原来的一个月两三次,到得现在几乎隔三差五来一回。

胡奉贤站在原地,越发觉得心中发慌。

——能不能同太子透个底?

这念头一起来,就被他给按下去了。

陛下何等手段,如若给其知晓了,自己安有命在?

胡奉贤站了片刻,直到腿脚都发僵了,才赶忙往自己房中走去。

***

这一处胡奉贤却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管勾皇城司的王得礼就进了福宁宫的大门。

王得礼约莫五十岁,干干瘦瘦的,个头也不高,小眼睛,大鼻子,此时垂手低头立在床边,同天子禀事。

“去了城西的一间酒楼,唤作清景楼的,是去看燕太祖李附的画作,据说是珍宝阁下头有人寻来的难得真迹,谁知谈到一半,在里头遇得一对兄妹,点了其中毛病出来,说是赝品,因离得有些远,跟的人没有听清,只晓得殿下回得厢房之后,不多时就回宫了,又着人去寻那两兄妹,画也没买……”

“什么兄妹?”周弘殷忽然道。

王得礼不慌不忙,回道:“是宣州宣县衙门来京城办差的吏员,姓裴,唤作裴继安,原是裴时季的侄儿,裴时清的儿子,今次进京,原是为了递交宣县公使库自印发卖的书,不知为何,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对外宣称是妹妹。”

周弘殷微微愣了一下,复才道:“原来是裴家的后人……裴时清好似没有女儿吧?”

王得礼道:“陛下记性好,确实如此,那裴时清只有裴继安一个儿子,那小姑娘好似姓沈,裴继安进京之后,先后递了拜帖给礼部侍郎、庆国公……”

他挨个数了一遍。

周弘殷一边听,一边把半边身子慢慢撑坐了起来,伸手打了铃,等黄门进来之后,吩咐道:“去叫秦师好过来,说我头不舒服。”

那黄门应喏之后,连忙退了出去。

王得礼立时听了下来,小心地看着周弘殷,正要问话,周弘殷却是挥了挥手,道:“你接着说。”

王得礼不敢多劝,只加快速度,把裴继安进京以来的事情简单说了。

周弘殷闭上眼睛,左手按着左边太阳穴,口中道:“那姓裴的晚辈,我记得从前还问过,你说是个机灵的,老老实实在宣县做生意做吏员,从不与旧人有往来,今次怎的变得这样快?是以为我不行了,才这般猖狂吗?”

王得礼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道:“陛下!”

周弘殷便把头转了过来,看了王得礼一眼。

王得礼忙道:“陛下近来身体已经大好,想来……”

周弘殷打断他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跟了我几十年,也要学人说那等溜须拍马的话吗?”

王得礼忙道:“下官不敢……”

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次那裴继安入京,对外言称是来送宣县公使库印的书给国子监审批,小的本以为不过是幌子,眼下看来,却好似不是骗人的,除此之外,还在打听翔庆军中的情况,又四处托人去问沈轻云沈官人的下落……”

周弘殷的手本来压在太阳穴上,此时却忽然停了下来,那额头边上一下子青筋暴起,眼睛也立时睁开了,开口问道:“他问沈轻云的事情作甚?”

王得礼急急又道:“下官本也不知,后来细想,好似他那带得入京的妹妹就姓沈,算一算年岁,正好同沈官人并冯夫人的女儿年岁相仿,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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