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2)
我倚着山壁闭上眼睛,过去几天的好心情消失无踪。
瀑雨夜寒,寻来的柴薪渐渐燃尽,众人席地而歇,天幕落下,我眼皮渐渐沉重,白日辛劳此刻一招释放,睡意便直直袭来。
我知道我在梦里。
飞瀑旁,溪水边,一白一黄两个身影比肩而坐。黄衫少女将裤腿高高挽起,一双玉足堪好没入水中,她一边踩着水,一边说着话,甜美声线婉转动听:“爹说你那灵剑个性有些暴躁,行而不知收敛,日后恐有反噬之忧,幸亏天哥你尔雅温文、温恭自虚,正可磨揉迁革。”接着她取出一物交于白衫少年:“此心法可洗灵器之髓,天哥取灵犀之魄置于剑身,并勤习心法,假以时日,必可擢其灵性,去其莽气。”
少年双手接过泛黄书卷,眉角轻抬,一双狭长凤目看向黄衫少女,眼里藏着深情:“此物百里挑一,哥哥爱不释手、这便谨尊妻命。”说完他双手抱拳行了长礼。
听到这里,少女满脸飞霞、面红耳热,赶紧别开视线:“哥哥莫要乱说!”
“知道知道,明日明日,过了明日,才能作此称呼。”少年仰天大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也给夫……你准备了礼物,你跟我来。”他打了个磕巴,接着帮黄衫姑娘穿好鞋袜,两人携手往那头竹林去了。
我提了脚步跟上,只见迷蒙雾障间,二人相对而立,一册金券浮于半空。
少年食指一动,将金券自正中劈开,半册残券转向少女,书页似被无形手指抚过,在空中徐徐展开。
少年收了灵力,只起剑势,宽衫广袖,风姿绰约,剑身红光渐渐暗淡,只余银白剑身铮铮亮眼。剑锋时急时徐、灵动飘逸、连贯洒脱;剑势大开大合,如破云贯日,如怒浪卷霜;剑身风卷残云般扫过林地落叶,带起微微凉风拂面。此时,少女指尖剑气驱动书页,接着闭眼默念剑招。须臾,少女亦收了灵力,一招势起,淡黄身影直追少年而去。于是剑招变得痴缠纠结,浑然一体,二人舞得山鸣谷应、眉目传情。
我远远望着似曾相识的剑法,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此剑法玄妙,可有名字?”我转了头,想试试走出迷障,少女声音自那头遥遥传来。
“作得匆忙,尚未起名。”少年言中含笑:“我参详一年,作此双人剑谱,只想赠与新婚妻子,与之剑心同合,至于名字……”
人声越来越远,变得迷蒙不清,我也走到了迷雾边缘。片刻,身体微微一沉,我睁开了眼。
梦中混沌,我看不清二人面貌,只在脑海中理了理近期梦境,隐隐得些头绪。这神仙般的爱情,到底是书中谁人残识带来的幻梦?我有些好奇。
那头青仪和阿戎已经收好行李,两位姑娘在其中一间耳室洗漱,几人粗粗合计,决定还是按行程往西南去。附近再无客栈驿馆,因灵脉所在混沌生物也极其稀少,大家忙了整夜,颇有些饥肠辘辘。灰疏饿得有些上蹿下跳,坚持要往镜潭边去寻些野果,众人只好依了他去。
镜潭并不大,远远看去,像半颗碧色翡翠嵌于郎溪山脚。氤氲白雾弥漫江面,烟波浩渺如仙境。潭上灵气线纵横交织,密密匝匝盖了天穹,将四季也拦在了外头。只见长青古树高耸入云,灵果缀满枝干,四季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一花一树都覆有灵气,轻轻一触便覆满指尖。我用手指轻点水面,只感潭水自指尖沁入心脾,于是水波逐渐荡漾开去,引得灵兽都探出头来。
青仪灰疏结伴而行,留了阿戎小桃照顾我和莫泠儿,祝湛年岁小,见此美景情不自禁,竟是脱了外衫下水嬉戏去了。
莫泠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白玉瓶,躬身取水,然后贴身保存。玉瓶随小,却注水颇多,可见内有洞天。看我疑惑,她认真解答:“此水灵气颇盛,可为炼丹所用,取一些赠予天道宗主。”
我点点头,暗赞她心思细腻,天道宗虽为剑修,却与我派自引天地灵气的修炼方式不同;天道宗源自民间,修行时,寻一灵气充沛之地与环境水乳交融为修行上佳;但人非草木,岂能时时处于灵气充沛之处,于是将外界灵气炼入丹药,不时取用成为替代之法。因此,对于天道宗来说,赠镜潭之水,如雪中送炭,恰到好处。
灰疏摘了灵果依次分发,趁几人进食,便也下水玩乐去了,青仪惧水,化了原型去寻林中伙伴,众人各得其乐,一时间此处竟让人有些流连忘返。
避世二十余年,我一直以为澜沧是书中所述的修仙福地,再不济,也是话本故事里有喜有忧的休明盛世。然而,下山入世以来,我所见到的却多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让人目不忍视,心烦意乱,甚至想要高飞远遁,随波逐流。幸而身边还有这些朋友,在这千疮百孔的现世,让我暂忘伤痛,窃得一瞬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