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藏(42)
那天他在见到章名猫的两个手下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反应,却是要不就借此机会离开吧。
他遣散了客栈的客人,安排了蓝娃晚些时候去市里进货。可是没想到新来的那个假喇嘛是个“刺头儿”,说什么都不走。
荆藏对这个新入住的客人印象并不算深刻,只记得他第一天来到的时候,褪下外套,一身红衣,笑着说了些什么,蓦然回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星辰似的。
再后来呢,哦,对了,那家伙倚靠在栏杆上看景色吧,忽然就晕了过去,恰好被在对面楼的自己看见,给抱回了房间里,才知道这人叫格桑扎巴,屋子里有一架星特朗,后来支到了院子里去了。
火灾发生当晚,荆藏轻而易举就在后门抓住了两个放火的胖子,将他们绑进仓库,然后自己回到了后院小祠堂。
他承认在那一刻自己真的不想活下去,那个手机的屏幕静静地倒映在他的眼底,灰暗的背景上,一个独自存在了三年的名字——
“藏。”
像在阴霾漫布的城市上空,孤独飞行的旅鸽,身心俱疲,毫无方向,天际那么宽阔却没有一丝光亮,他累了,想就这样坠落下去,消失在大雾中,无影无踪……
可是他听见了一声——
“荆水寒。”
也许是自己太渴望有另一个声音的存在,总之那一声唤回了荆藏求死的心,因为那声音叫他荆水寒,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叫荆水寒。
他以为那是幻听。
但最后还是推开了门,漫天熊熊的火光。
“荆藏!”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陌生的客人,居然会不怕死地冲进火场,竟然是为了找到自己。
“‘傍晚时分,主人始终要守在院子里,等上挤完一头奶牛的时间——或者时间更长些,如果说他乐意的话——鹄候客人到来。’我常常恪尽这种好客职守,等了很长很长时间,足够挤完一群奶牛,无奈我总是没看见一个人来。”
以上这句话,荆藏曾在三年前,从一部手机里听到过,那个阴郁孤独的少年,带着破碎的期盼,读着梭罗的《瓦尔登湖》,他不知道那时,有一个人正与他共享着份等待,之后再没有回音。
当荆藏听见火场里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现过这段话,好像火花砰然爆裂,时光陡然倒转扭曲,万事万物被碾压成一帧帧相片,都在告诉他——
有一个人来。
荆藏在那几团血迹面前蹲了下来,之前自己起了杀心,也是那家伙,一脸搞事情的兴奋,告诉他自己有办法,真是绝了。
他摸了摸口袋,从兜里取出一部手机,是那个人进雪山前落在这里的。
开锁,竟然没有密码,简约的屏幕上只有几个最基础的软件,通讯录里一片空白。
荆藏的手指划了划,忽然顿住了,一款熟悉的APP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点开。
会议链接。
灰暗的屏幕。
两个字——
“藏”和“封”。
第29章 有一个人来
“啪嗒……呲……”
封马单手抠开啤酒罐的拉环,雪白的泡沫浸湿了他的手套指尖,他甩了甩手,张开嘴轻轻用牙齿咬住指尖厚实的布料,一拽就将手套脱了下来,露出淡红色的手掌,关节的位置冻得有些青白。
不过他倒是不怕冷的,以前被封在经幡里,再大的暴风雪都见识过,他的体质早就对寒冷没什么具体的感知了。只是雪山里起了大风,他勉强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一处适合扎营的背风地,刚刚扎好帐篷没多久天就黑了下来,像是掉进了巨大的染缸里,无烟炉的光亮异常微弱,像荧荧鬼火闪烁在黑暗之中。
风力愈发强劲,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耳膜被呼呼作响的狂风灌得鼓胀,几盏挂在帐篷上的夜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封马时不时就担心它们下一秒就会掉下来砸在自己脑壳上。
观个锤子星。
封马低声骂了一句,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拨了拨额前粘了雪粒的碎发,又拉了拉厚重的衣服拉链,尽力把自己缩巴成一团,盘腿坐在帐篷前,呆呆地看着无尽无垠的天空。
若是风力小一些,他便能看见天上低压的乌云,就像三年前那场暴风雨的天空,层层叠叠的黑色云层像是酝酿了许久,即将爆发未可知的力量。
那架星特朗被封马支在帐篷边上,即使做了固定,也依旧在狂风下显得微不足道,封马一口饮尽了啤酒,单手将罐子捏成扁片儿,丢进了垃圾袋里。
“靠,凭什么在外头受冻的是我?”封马此时无比想念一世窟松软的大床,还有随时能温酒的吧台与火塘,他“啧”了一声,暗道失策失策,就算那石头蛋蛋真不信自己,封马还能凭着一张嘴嘚吧嘚,反正就是活着回来了不信拉倒,实在不行,大不了被赶出去,找别的酒店住就是了,自己还是太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