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藏(3)
封马之前在西藏就见过这种门前缸,他那时候顶着藏区高海拔紫外线的刺烤前行,在一家卖酒的小户前,用自己的手巾沾了门外缸里的水喝,几乎是救了他一命。
那个时候他残存着人的意识、欲望和痛感,却没有实实在在的形状,没有人能看到他,更没有人能救他。
封马叹了口气,转过头扬了扬下巴,那些站在边上观望的旅客都识趣儿地散了,还有几个没走,坐在吧台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我说,这缸里的水是给人喝的。咋?你们脚上有嘴还是消化系统安反了?”说着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不对,脚上那不叫嘴,叫鸡眼。”
“我□□妈的……”那汉子张开手掌就扬了起来,封马手腕轻轻一转,就听见唉声鸟嚎的一嗓子。
封马看了看自己指尖的忽明忽灭的烟蒂,抽了抽鼻子,感觉空气里有股呲呲作响的烤肉味儿。
蓝仓在边上看得眼睛都直了,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过来了一个人。
“你看。”封马夹着烟摊手道:“这时候你再往水里泡,那不就也能说得通?”
那个汉子一脑门子冷汗,捧着手压低身子哎呀呀叫了半天,再抬头的时候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封马,忽然一脚就踹了过来。
封马身子朝后一仰,退了两步,用嘴角把烟挂稳当了,二话不说朝着那只还没收回去的肥腿,当着正中心就是迎面一踢。
胖子的腿霎时软了劲儿,踉跄两步堪堪在另一个汉子搀扶下站稳。
封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本来没睡好心情就差,胡乱穿了个衣裳,连帽子也没戴,露出青白的头皮,浓烈的烟雾缭绕下,就是个死皮赖脸的混混模样,反倒竟然让那两个人心里发憷。
“妈的,不跟他们说,走先!”扶人的那个一抬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低声对另一个人念叨了几句,接着恨恨地趿拉着鞋快步离开了。
妈的,还以为多牛逼。
封马心满意足地捻起烟,一转身,正迎上门槛后面的家伙,给封马吓了一跳,他正忙着组织表情,就听见荆藏开口道:“你不该让他们走。”
“嗯?啊?”封马没懂他什么意思,下意识看了看荆藏的半披风,“你想让他们赔钱?你不早点说,老子正过瘾呢。”
他扔了烟蒂,扭头一看那俩人已经没影儿了,也只能意犹未尽地敲了敲青石缸的缸沿,对蓝娃道:“把这水换了。”
封马再一扭脸,荆藏已经朝楼里走去。
当天下午封马睡了个囫囵觉,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时就听见有人敲他的门,一开门,是蓝娃,正绞着手指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封马搓了搓眼角,看到外面的天色被晚霞染成漫天的血红。
“那个,格桑扎巴大哥,我们客栈的房源出了点问题,能不能麻烦你退个房?钱我们给你安排!”
封马眼眸一垂,“你们老板让你来的?”
蓝仓点点头,随即很快又摇头,“你可别怪姑姑,不是针对你,我们客栈所有客人都给安排退款了,不好意思啊!”
他这才注意到,原本该热闹起来的火塘连个火星都没有,楼下一片寂静。
“为什么?”他下意识咬了咬牙,腮帮子紧绷了一瞬便松开了,“老子不缺钱就是没地方去,你们不让我住,那我他妈也只能去仙乃日数月亮了。”
说着“砰!”就关上了门。
蓝仓在外面满面愁容地敲了几下,心说没遇见过这么犟的客人。
多给钱还不退?全亚丁就这一家客栈吗?
她也不理解自己的老板是怎么了,下午突然就把她喊过去让遣散客人。
多给钱也要赶,全亚丁都找不出第二家!
她敲不开门,索性就先回去整理账册了,一下子退了那么多钱,她老板不操心,自己再不管管都对不起自己工资。
封马躺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知道荆藏要干什么,干脆也不想了,意识神游间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是强烈的灼烧感,封马连眼睛都没睁开,仅凭着生理反应就意识到——
失火了!
一场大火,把封马的思绪彻底拉回三年前。
第3章 魔都
封马做了一个梦。
三年前,上海。
那时候他还不叫封马,叫封鲤青。作为徽大汉语国际教育系的名誉博士,客座教授,他的照片常年展示在图书馆与荣誉堂,以及校园表白墙的匿名信息里。
他对这些并不怎么关注在意,事实上,他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带着一种疏离冷漠的态度。
封马的桌子上常年摆着本书,《围城》。
只不过他的那座城,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更不乐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