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195)

作者:衮衮

许是命运的指引,当初若不是苏元良将她绑架至此处,也就不会有接下来他们的西凉之行,那二十年的事便会同河底淤泥一般,永不见天日。

这也便注定了,一切因果纠缠,都要在这里结束。

门扉一开,澎湃的潮气扑面而来,沈黛由不得拢紧身上的大氅。

这样的寒日,广阔而冰冷的阁楼里,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满地败草间淡淡地、薄薄地铺了一层浅金色,浮尘上下翻飞。

昏暗中,一双细长而幽深的眼转过来,定在她身上。

不得不承认,苏含章是个雅致的人,即便断了一只手,身陷囹圄,被铁链束缚,他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作派。衣裳褴褛地箕坐在一张瘸脚桌案前,也像在琼楼玉宇中品茗吟诗。

看见她来,他微微一笑,琉璃般剔透的面颊上,神色平静,“来了。”

语气淡然得,仿佛她只是出门办了点事,现在回来了而已。

沈黛漠然睨着他,上前将一个瓷瓶放在桌案上,“你用在鬼医身上的这药,当真无解?”

“若我说无解,你当如何?”

“我会让你也服下。”沈黛淡声道。

屋内安静了一瞬,苏含章静静盯着她,轻笑,拿起瓷瓶摩挲,“这药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给取一个?”

“大梦千年。”沈黛想也不想,便回了他一句。

苏含章脸上的浅笑化为大笑,嘴里喃喃,像是控诉:“大梦千年,好一个大梦千年!”

手脚上的铁链随他动作震动,发出刺耳的“咣啷”声响。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听来倍加凄厉。笑够了,他渐渐安静下来,眉眼沉溺回暗处,染上些许少见的落寞。

半晌,他从怀里摸出两张叠好的熟罗纸,放到桌案上,推到沈黛面前。

“此药无解,鬼医是醒不过来了。若你还想治好戚展白的眼,可以试试这个。针灸和药敷双管齐下,方法我都写清楚了,随便寻一个行医五年以上的太医,都可践行。”

说着,他点了点压在下面的纸,“这是给你的。你虽未患心疾,但到底被秦济楚的毒/烟熏伤了,若不调养好,以后行/房、生子,或是遇上旁的会叫你血脉贲张之事,都会有性命之忧。”

沈黛还未从他突然的转变中回过神,眼下又听见“行/房”这类私密字眼,双颊顿时红霞满天,“你!你......”

苏含章挑一笑,“害羞了?那不如......”他单手托腮,支在桌案上,玩味地觑她“你去求求你的小白,放我一条生路,我亲自帮你调养身子,必是比那鬼医好上千倍。”

沈黛冷哧,“你这莫不是在为那日小白不追究颐珠夫人刺杀他一事,在还他人情?”

苏含章脸上的笑登时僵住,撇开脸冷声道:“方子都是我写的,你若信不过,可以找太医帮忙验看。”

说罢,他便靠回墙角,再不出声。

沈黛拿走两副方子,大致扫了眼,又抬眸觑向昏暗中他侧脸起伏的朦胧轮廓。

到底是血浓于水啊......

当初他若是真怕颐珠夫人泄露秘密,杀了她,才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他没有。就算他再不肯承认,他心底依旧残存的一分对亲情的渴望。

却奈何,终是一念成魔。

沈黛暗叹:“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苏含章爽朗而笑,“有啊。”

沈黛狐疑地看着他,他却不再说话,低头把玩着瓷瓶,挑开顶上的缝口,举高敬向沈黛。阳光斑驳在他俊秀的脸上,眼底笑意轻狂,“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着便仰头,将瓷瓶里的药服尽,潇洒地甩手丢了瓶子,背对着沈黛,躺回那团败草破絮之中。沈黛唤了几声,他都不理。

这里能照见太阳,迎面吹来的风也舒适骀荡,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母亲拥着他在树荫里打盹的时候。

至少这时候,他是自由的。

他这一生恨过,也爱过,挣扎过,也绝望过,以为没人再需要自己,但黑暗中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只手,温暖地伸向他。生命最后时刻,他也将自己的不如意尽情宣泄了一通,纵使失败了,也不枉此生。

那就这样吧,大梦千年,人世间太苦,就当只是做了一场梦。

若有来世,愿不再投生帝王将相家。

药物慢慢起效,四肢的力量如流水般泻去,意识跟着模糊。他不害怕也不抗拒,攥紧手中他偷偷藏起的那支海棠发簪,宛如母胎中的婴孩般蜷缩起身子。

记忆如走马灯般打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那个夏日大雨的午后。小姑娘的头发叫路边横出的树枝勾住,怎么也解不开,急得她满面通红,跺脚不已。

这回,可一定要帮她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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