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154)
秦济楚却是一脸坦荡。
莲花座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下灯花, 烛焰叫雨夜的潮意浸湿,光圈缩成豆子大小, 昏昏摇映在他脸上。他一双幽黑的瞳孔闪动着妖异的光,翻涌出深浓的憎恨。
“我出身不好,比不得你们这些生来就高居云端的世家公子小姐, 唯有靠科考,方能鱼跃龙门, 稍稍与你们比肩。”
“文状元,武状元, 于你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彩头,可于我而言,却是十多年寒窗的艰辛。”
“你们可知,从第一声鸡鸣到日头真正升起, 可以挥多少下剑,默诵多少遍《策论》吗?你们可知,冬日里用一双冻满疮的手, 去握笔写字和舞剑, 到底哪一种更痛吗?”
秦济楚抬手望着自己掌心厚厚一层老茧, 哼笑,“你们不知道,沈岸也不知道,那他凭什么拿我的前程要挟于我, 不准我娶公主?就因为他儿子喜欢苏清和,我就必须拱手相让吗?!”
“把苏清和还给我!把驸马之位还给我!”
他嘶吼着,挣扎着,双目猩红。两手皆被挑断手筋,仍伸在半空,疯狂地对着沈黛抓挠。
众人有些担忧,唯恐他真伤到人,纷纷劝沈黛后退。
沈黛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心。所谓万人夸赞的深情状元,外表还是个光风霁月、不染红尘,内心却早已被富贵权势蛀了个干净。
“你想当驸马,那你的发妻锦瑟呢?”
秦济楚一噎,屋里刺耳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沈黛眯起眼,漠然睨着眼前狼狈的人,像是在看一只粪坑里扭动的蛆。
“倘若我没记错,你二人乃青梅竹马,十五岁便结为夫妻。你为科考,每日闻鸡起舞,头悬梁锥刺股,两手生疮亦坚持苦读,可谓尝尽人生疾苦。那你夫人呢?她何尝不是数十年如一日地陪你熬着?”
“为了供你读书,她每日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晚,那几年甚至都没吃过几顿饱饭。你吃了滔天苦头,她只会比你更遭罪!”
说到这,沈黛不得不停下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让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平静下来,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出自己心底的猜测:“她的眼睛,可是你弄瞎的?”
这一声问话,便如世间最薄也是最利的刃片,轻轻划过所有人的耳朵。
屋内一瞬死寂,落针可闻。大家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瞠目结舌的表情里,说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愤怒更盛。
秦济楚眸光闪了闪,仍梗着脖子嘴硬,“欲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当初若不是她执意不肯和离,我也不愿将事情做绝。”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嗤了声,眼里盛满鄙夷,“没想到弄瞎了她的眼,还拦不出她。为了报复我,她竟不惜从老家千里迢迢赶来帝京告状。我让府衙不要接她的状纸,把她赶出去,眼瞧她就快坚持不下去了,却叫你爹知道了去。”
他咬着牙恨声啐了口地,语气满是功亏一篑的遗恨,毫无半点愧色。
“后来你那好管闲事的爹,就拿这事威胁我,说我若是不拒绝陛下的赐婚,就将我的臭事都抖出去,到时我不光前程保不住,连名声都要毁尽,他还说是为我好?呵。”
“我看他就是想让他自己的儿子做驸马!知道他儿子不比上我,才......”
他话未说完,就听一声清脆的“啪”响彻整间屋子,檐下的灯笼都颤了颤,抖落一身雨露。
秦济楚的左脸被硬生生打偏到了右边去,不可思议地望向沈黛,鲜红的掌印在灯下格外醒目。
“我爹爹是爱惜你的才华,才肯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沈黛迎着他的眼神,气愤道,“你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倘若这事捅到陛下面前,你可知会是什么结果?”
“驸马?”
她不屑地一哂,“你若是敢以这样的身份求娶公主,凭陛下对公主的宠爱,他不将你五马分尸,就已经是客气的了!”
“君子当如竹,虽争风逐露,然心中有节。我爹爹平生最恨你这等忘恩负义之小人,若不是看重你才华,他早一纸诉状告到御前,让你身败名裂!他放你一马,你不知感恩也罢,竟还恩将仇报?”
“还有你夫人锦瑟......”
想起午间见到的素色身影,沈黛由不得痛惜地闭上了眼。
秦济楚一直在派人监视她,她明知自己处境也艰难,还是在想方设法救他们。
绮色琉璃,能护心爱之人无灾亦无难。
这三年,她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院子里种下那些花?可是日日都在期盼负心汉能回头?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时候,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