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116)
“亲生骨肉”四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凿子般,在王容与心中狠狠敲了四下。
她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垂下手,颓然倒回墙根里。泪还在流,嘴里却只剩呜咽。宇文均担忧地看过来,她狠心地闭上眼扭开头,极尽失望。
达玛用西凉话骂骂咧咧,伸手抢药碗。
戚展白抬手避开,“本王尚且还敬重你是活佛,你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就给我放老实些!”
说着便一把将碗摔在他脚前。
达玛惊得连连后退,贴着墙,抖着指头努指戚展白,“你、你......”
因愤怒,他脸上苍老的皱纹层层堆叠到一块,像一卷烂毯子蜷缩在屋子的阴影里。可到底是忌惮方才那一摔,不敢再轻举妄动。
戚展白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讥笑,视线落回到宇文均身上,神色凝重,“阿均,以我的立场,这事我的确没资格插手。堂堂七尺男儿,倘若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又要如何去保护一个国家?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倒吸一口气,声音不自觉拔高,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金玉般浑厚的声音,在屋里久久回荡。
沈黛望着他的面孔,有些欢喜,自己此生是真的寻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依靠,但也不由微微泛涩。
于亲人血脉一事上,他一向珍视。之所以这般激动,大约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手脚先于意识动起来,沈黛行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手,担忧地抬眸看他。戚展白也回捏了下她的手,望住她,脸上的严肃柔化出一个安抚的笑,无声告诉她,自己无事。
因王容与的拒绝对视,宇文均的心本就拧了起来。这一番直白却也激昂的话再一催化,他踉跄了下,再抬眸,眼里便多了一层坚定的光,抬手一捶胸膛。
“要想伤害我的孩子,就先过我这一关!”
达玛气得牙颤,“你!你可想......”
“达玛!”他话未说完,宇文均便扬手打断道,“我是西凉下一任的王,倘若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拿什么颜面去见我的子民?”
“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两全的办法!”
*
一桩胡葫芦案,就这般暂且了结。
达玛气咻咻地离开,还扬言说不参加后日的新王继任仪式。没有活佛加冠,新王将不会得到长生天认可。
原以为这样宇文均就会妥协,可他这回事吃了秤砣,不肯松口就是不肯松口,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吵,直接带走了王容与,气得达玛差点当场圆寂。
清官难断家务事,沈黛虽还担心王容与,到底是没跟过去,给他们小两口时间,自己解决问题。
待两人回去下榻之所,月已上中天。
草原人不甚讲究男女之别,给他们安排在了同一间屋子里,只拿屏风从中间做格挡。
今天一日经历了太多,沈黛憋了一肚子话要跟戚展白抱怨。
可才进门,这家伙就换了一张面孔,自顾自转去屏风后头看书,脸黑得跟十天没刷过得铁锅一样。无论她怎么撒娇,他都爱答不理,至多就哼哼一声。
这是怎么了?
沈黛挠挠头,诧异了许久,见他余光越过书卷,时不时往她右手食指上的一小道划伤上瞥,目光分明心疼得紧。
她恍然大悟,大约是方才自己贸贸然去寻王容与,而不是先去找他,险些叫那达玛一棍子打死,他生气了。
但这也不能全怨她呀,事急从权,她也是没时间去喊人嘛......
绞着指头犹豫了下,沈黛一步一步挪过去,伸出受伤的指头,递到他面前,枯着眉头可怜兮兮地喊了声:“疼。”
戚展白冷笑,“该!”翻了页书,人跟着侧过身去,不理她。
可那食指仍在他眼尾的余光里。
白嫩细腻的一截,玉做的一样,眼下却多了一道瑕疵。伤口不大,兴许下个时辰就愈合了,但他就是移不开眼。
想起方才的事,他又气恨得咬牙切齿。
自己知道消息后,几乎是一路飞奔,恨不得往自己悲伤插一对翅膀,最后瞧见的却是那么凶险的一幕。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的昭昭就要与他天人永隔。
光是一个念头,他就恨不得冲去那破寺,将那把老骨头给拆了!
这丫头就是给他惯的!越来越胆大妄为。他就该冷冷她,让她长长记性。
想到这,戚展白狠狠闭上眼,努力将她的指头从脑海里抛出去。
可偏偏,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
夜风夹着窸窣的虫蝥声,从窗外荡来,撩动她轻柔的裙摆,似有若无地拂过他腿上。他还来不及琢磨,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