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深宅+番外(25)

作者:无闲和有闲

朱勇虽是东平王朱能之子,但却没有遗传他父亲的军事才能,更何况,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九岁了。

朱勇与也先在鹞儿岭遭遇,大军中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消息传回宣府,朱祁镇也慌了,大军连夜开拔,向着军事重镇怀来前进。

八月十三日,大军到达土木堡,此时离怀来只有二十五里路,怀来素来就是大明的军事重镇,里面粮草弹药齐备,只要进到怀来城里,基本可以确保无虞了。

可王振再一次喊停,因为他还有一千多辆车没有运到,他要求军队整装,原地待命。

司徒陌终于认命。

“土木堡”三个字像宿命,又像索命一般,渐渐从模糊到清晰,从不屑一顾到胆颤心惊,从挥打的马鞭变成勒喉的绳索,终于让他在惊惧中明白过来。

一切,都被苏婉柔说中了。

司徒陌终是从怀中拿出那只竹筒,那只已经被他捏至变色的竹筒。

他望向东方,那里有怀来城,那里有居庸关,那里有国家,那里还有妻儿。

何去何从,该何去何从呢?

司徒陌用刀柄刮去封蜡,竹筒内是一方绢帕,他的婉儿,不会用毛笔,绢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丑到极处。

“八月十五,王振弃壕沟反击。”

“全军哗变,皇帝被俘,无人生还。”

“三爷于王振下命令之后,取战马一匹,向东奔入怀来城,或有一线生机。”

待到此时,司徒陌已不得不信,他于三年前在柳巷一时心软收来的这名妾室,确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甚至又想起很多细节,三年前那个苏婉柔,怯懦不堪,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眼,被燕娘几次三番地欺负,最后索性一根白绫,悬了梁。

他便放任她在最偏僻冷清的院子里自生自灭。

可后来呢?

后来不知何故,被她迷去了心窍,司徒陌心想,这次若能不死,该当离她远些,免得中了她的圈套。

司徒陌已经放弃了探究,所以两日后,当明朝大军正面受到也先军队进攻,当王振下令,“大军越出壕沟,向后撤退”的时候,司徒陌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饥饿、困乏、恐惧、伤病、对死亡的恐惧、对王振的不信任,每一样都可以单独压下去,可当这些情绪集中在一块儿爆发的时候,哗变在所难免。

司徒陌小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战法。

祖父问道:“一个将军最怕的是什么?”

司徒陌探知的眼神,小小的弱冠之身,“是什么?”

祖父捋着胡子,目光深远,“是哗变。”

“陌儿,切记,带兵的将领,可以正军纪,行军规,用军法,但定要留出一丝喘息的机会给士兵,物极必反,压得越狠,反弹得越高,作为一名将领,不能给士兵反弹的机会,因为没有人可以承受哗变的后果。”

司徒陌终于明白,祖父说得话有多明智。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且,更加严重。

在崩溃中的哗变,天地为之变色。

四处都是奔逃的明朝将士,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眼睛赤红,见人就杀,不分敌友。

连空气都变成红色。

喷溅的血液射得到处都是,天地间只剩下三种颜色:黑色、白色和红色。

尸首越叠越高,土木堡方圆百里,全成焦土。

空气里有雷声隆隆,连老天爷也要来凑热闹。

司徒陌杀红了眼,他冲到最前面,在血雨腥风里,很快就将刀刃砍得翻卷。

司徒陌终于看清楚战争的残酷,也先的士兵像野兽一样,他好几次砍在他们的皮肉上,却见他们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他暗自喟叹,“够爷们。”

可是,他们明朝的士兵呢?他向后方望去,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头颅像成熟的西瓜地里的西瓜一样,滚得到处都是,低洼处是潺潺的小溪,仔细去看,那小溪里,流得不是清澈的溪水,而是浓稠的血浆。

战场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士兵不再保卫将领,他们抱着头鼠窜,狼狈不堪,最甚者为了逃跑方便,甚至丢盔弃甲,连兵器都扔了。

雷声过后,暴雨终于倾盆,雨水顺着司徒陌的脸颊滴下来,是赤色的血和黑色的泥。

他勉力睁着眼睛,去寻故人,于谦让他竭尽全力保护的邝埜,他看见了,在百米开外的地方,被蒙古人一刀削去了脑袋。

那顶着一头白发的脑袋,那忠心耿耿的脑袋,甚至还一路滚到了他的脚边,他终于哭起来,“于兄,对不住了。”

他很快就哭不出来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户部尚书王佐被一刀毙命,英国公张辅被乱马踏死,为人豪爽与他肝胆相照的内阁学士曹鼐被乱刀砍死,刑部右侍郎丁铉甚至被蒙古骑兵用刺枪挑起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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