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帐里有糖(28)
来人蹙了眉。
他的确是一位将军,名字唤作左相玉,正是新来这右玉营走马上任的正三品参将,他本是京里的勋贵,十六从军,如今已是第六年,今次第一日入营,便瞧见这西营门前,竟有一兵一民在争斗,而那兵士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倒是让他极为好奇。
那百姓不过是一位女子,虽说粗壮了些,但到底不敌男子力气大,如何这兵卒竟会不敌?
再看那兵卒的样子,才明白过来。
此人肩脊瘦弱,形容尚小,因一手揪紧了前胸衣襟,才会施展不开,被那女子狠狠厮打。
再一转念,那小兵衣襟中露出的一块雪白的绫布,一霎儿闪进了左相玉的脑中。
眼前小兵神情略有些紧张,却依然不掩眉眼中的灵动,左相玉本就是温润公子,心中虽狐疑,却仍不动声色。
“想来今日是休沐,才有探营的亲眷进出,若果真是家事,那本将倒是多事了。”他并不接过青陆手中的外衫,反而以手做挡,推拒了一下,“本将乃是右玉的主将,倘或真有苦衷,不必遮掩。”
他下巴微扬,示意青陆将外衫披上。
青陆一向识时务,闻听此人是右玉营的主将,立时敬畏起来,将他的外衫披在身上,呵腰致谢。
“将军仁义,标下感念在心。”
有细风吹过,吹动了这小兵耳畔的一缕凌乱的发丝,落在侧脸,竟有些玲珑的意味。
左相玉有些失望。
依照方才的情形,那女子着实泼辣,出手直奔下三路,明显不是个善茬,而这小兵此时竟然还在为她遮掩,实在是令人失望。
他嗯了一声,道:“言尽于此,早日归营。”
青陆怔忡一下,还未及拱手相送,眼光便落在了西营门前,那煌煌烈阳之下,有一人在数名将官的簇拥下,站成了一派芝兰玉树的澹宁气象。
是大将军。
青陆忽地有些心慌,眼看着左相玉疾走两步,以军礼向辛长星报到,青陆悄悄地往自家嫂子跌坐的树下退了几步,才停住了。
大将军几时到的?青陆只顾着向左参将道谢,竟然没有注意到大将军的到来。
是了,听这左参将的话音儿,倒像是头一次来右玉,大将军莫不是来迎接他的?
不应当呀,上柱国大将军这样的勋爵,怎么会来迎接一位参将呢?
青陆想不明白,下意识地往那西营门前看了一眼。
这惶惑的一眼正对上一抹凉薄的视线,日光洒下金芒,凝在他的眼眸中,使人看不清晰他的情绪。
青陆缩了缩脑袋,收回了自己不怕死的眼神,却不知那两道冷洌的眼光,落在了她肩头那件披着的外衫。
听着飒飒的脚步声离开了西营门,青陆这才舒了一口气
同是将军,这位参将大人说话行事,就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而大将军就只会说,滚、出去、闭嘴。
她还在愣神,那跌坐在地的鲁赛凤已然站起了身,将竹篮子一提,挎在自己的臂弯,走了过来。
“天爷,那是什么仙人呢,怎么恁会长,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鲁赛凤一双眼睛里黏在了那大将军的后影上,惶惶回不了神,“我告诉你过几天我还来,若不交上二两银子,我就将你那净瓶子、垂柳枝给你全砸喽!”
青陆的心登时便揪了起来。
她当年被略卖,脖子上挂了一个手指甲大小的玉净瓶,其间插了两枝垂柳,柳叶尖悬了一滴甘露。
雕工细致,巧夺天工。
她养娘虽然嘴狠,倒不是个坏心眼的人,从来没打过她这玉净瓶的主意,可这嫂娘一进门,便盯上了,前岁趁她熟睡,用剪刀剪断了绳子,抢了去。
青陆找家的倚仗,全在这玉净瓶上,被鲁赛风这么一抢一藏,登时被她钳制住了。
眼下替养兄从军,除了是想还养娘的养恩,还有玉净瓶这一层干系。
她心中一片悲哀,也不知道鲁赛风将她的净瓶藏在什么地方了,长舒了一口气,拿出了那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她。
“嫂娘,我这里也只有这些,你且拿去度日。”青陆见嫂娘欣喜若狂地夺过了银子,又冷冷道,“以女儿身充军,是重罪,我丢了性命不打紧,嫂娘和哥哥也会连坐。嫂娘往后做事还望三思,万莫连累了自家吃牢饭。”
鲁赛凤总算抠出来几分银子,自己的首饰零嘴也有了着落,登时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装样道:“这个我省的,才将不过是气极了……小姑且把心放进肚子里,那玉净瓶嫂子给你保管着,等你嫁人一准给你。”
她还记挂着方才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捣了捣青陆的手肘,“……后来来的那个爷们,是谁?你能说上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