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76)
又揉了几下,易晖站起来活动关节,估摸着走个来回应该不成问题,便循着灯光一瘸一拐地往路那头的挪。
凌晨的便利店门庭冷清,正门停着一辆小货车,有两个身穿印有超市LOGO工作服的人在往里头搬货。雨后的山下空气清新,深嗅一口,肺腑间盈满泥土与草木的味道,工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稍稍遮掩了周晋珩的说话声。
通话似乎临近尾声,周晋珩手上拎着装得半满的购物篮,背对门口,在甜品货架前躬身翻找着什么,因为腾不出手把手机夹在肩窝里,语调轻快上扬:“回家?上次不是回过了吗?啧,要不是因为你,我回去干吗?……你个小丫头片子,管好自己就行,别为哥哥我瞎操心……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下回说不定就带你嫂子一起回家……好,你嫂子等着我呢,先挂了啊。”
把手机揣回兜里,周晋珩把选好的几件商品一股脑拿了扔进购物篮,转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易晖,先是一愣:“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
随后可能意识到易晖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羞赧,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东西都拿了,走,结账去。”
一个人摆出熟悉亲昵的姿态,另一个人却没打算配合。易晖越过周晋珩往卖药品的柜台走去,周晋珩从他行进的方向意识到他打算找什么,叫住他,扬了扬中的购物篮:“我已经拿了。”
便利店门外的长椅上,易晖又被不由分说地按着坐下,周晋珩半蹲在地,利落地卷起他的左边裤腿,拆开扎了几个小时的手帕,看见伤口周围隐隐泛起红肿,蹙眉疑惑道:“怎么更严重了?”
他记得小傻子虽然娇气,可托身体素质好的福,平时头疼脑热好得很快,更别说这样小磕小碰的伤口,往往还没等他发现,就已经痊愈了。
他能想到的易晖自然也能想到。本打算沉默到底,想起刚才周晋珩讲电话时的轻快语气,易晖心里忽而泛起一阵汹涌的酸涩。
继而,这陌生的感觉化作他自己都未曾打过交道的另一面,强势地牵动了易晖的神智,令他未加思索便道:“因为我不是他,当然跟他不一样。”
这句话犹如冷风过境,周晋珩的脸色倏地变了。不过须臾,又弯起唇角恢复柔和:“不一样就不一样,谁能从小到大一点都不变呢。”
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用棉签蘸着红药水仔细涂抹了伤口,凑过去轻吹几下,拆开纱布刚要往伤口上贴,手上的东西突然被易晖夺了过去。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认错了。”这股冲动来之不易,易晖记得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他知道放在当下更具分量,“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逼近,又或许是仍对自己信心不足,易晖改变主意了。他不想再陪周晋珩玩下去,不想再等到周晋珩失去耐心,他想现在就把这段关系斩断。
现在这样算什么?他已经换了副躯壳,已经在努力抽身而出,周晋珩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跑来纠缠不休。迫于无奈也好,囿于执念也罢,凭什么一切仍由他掌控,凭什么自己要陪他再耗一次?
再长的生命也终有尽头,何况这条命不归易晖所有,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了。
“你不是说,我不想看见你,你就走吗?”没等对方说话,易晖一股脑儿道,“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的照顾,现在你可以走了。”
听完这些,周晋珩双唇紧抿,勉强撑起的笑容也挂不住,面色转为阴沉,仿佛山雨欲来。
这是他生气前的征兆,易晖比谁都清楚他生气时的样子,接下来就该暴跳如雷,在身边捡个顺手的东西发泄怒火,然后拂袖而去。
只要不顺他的心,他永远都是这样的反应。易晖不介意再做一回 “东西”,横竖不是第一次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足够丰富。
一秒,两秒……时间悄然流逝,预料中的狂风暴雨迟迟没有降临。
易晖只听见鼻息间溢出的一个笑音,是冷嘲还是热讽他分辨不出,总之不会是因为高兴。
“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周晋珩的声音低哑,像在自问,“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
易晖听不懂,也不想懂,被周晋珩捏着下巴转为面对面的时候,眼底仍没有沾染丝毫温度。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前几次都安然度过,周晋珩还是被易晖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抗拒刺痛了,挫败感犹如细密的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围。
伴随其中的还有铺天盖地袭来的不知所措。
“你喜欢我的,你说过喜欢我。”周晋珩固执地与易晖对视,另一只手去摸他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其实不想我走,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