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71)

作者:傅支支

阿翘看了那小丫头一眼,睁大眼睛,“高兴不好么?难道主子们要成日哭丧着一张脸呀?”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小丫头连忙摆手,小声解释道:“这府里原先的主子是先帝朝的一位老公爵,我便是伺候公爵夫人的。那夫人不高兴了,动辄便打骂我们,疼了还不能掉眼泪。一样都是贵人,我却从没见过别人像咱们郡君这般平易可亲的——我还以为,贵人们和我们下人不一样,笑与不笑都是不能显露人前的——”

“贵人也是人,哭笑怒骂也是寻常,怎么不能显露了?”阿翘想了想,又把从前苏蘅告诉她的话在脑海里过了过,低声庄重道:“小娘子在古书上看了,这就叫,‘人人平等’。”

薛恪下了朝,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正碰见日日来“赏花”的苏蘅。

一群婢子乌泱泱围着,他眼中却只看见苏蘅。

薛恪没有出声,在不远处,静静看苏蘅。

鸦色双鬓松松绾起,她穿着杏子粉薄衫,颜色柔和,恍如就地取了春花裁成。嘴唇未施口脂,淡淡的娇憨颜色,她总是神采飞扬,一如当年他初见时的样子。

阳光照在她脸上,闪动着轻薄的光,滟滟的笑容,毫无阴霾。

苏蘅不知道在看什么花草,眼睛亮亮的,极专注,满怀期待。

对于他这样沉静淡漠甚至于乏味的人生来说,生活的乐趣实在不多,值得这样期待并为之展颜的事情更少。

曾经也是有过的。

他想起小时候,秦叔叔带来了鲜荔枝。那时年纪小,在苦日子里忽然遇到了甜,便比旁人更难割舍些,也不舍得吃,只捧着看。

下了学便将那一小篮几串红鲜鲜、圆鼓鼓的荔枝放在书案上,做一会功课便看一眼,从来没有那般欢喜过。

娘亲站在门外看他,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上往下传过来,像一柄虚弱又短利的刺,带着经年累月的寒意。

“几颗荔枝就哄得你这样高兴,志气这样低,你爷爷你爹爹的仇,薛家的冤屈,还能指望你么?”

说罢娘亲走进来,把那几颗紫红果子扫到地上。白白糯糯的果肉露出来糟污了,他不敢去捡起来,最后也不知道荔枝的味道。

一时间竟有些怔杵。

廊下飞檐耸立,檐角斗拱与琉璃瓦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有眼尖的婢子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站在飞檐影子的薛恪,着绯袍,配银鱼袋,长身玉立。

婢子们连忙转身,向他福了福身要行礼。

薛恪摆了摆手,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原意是不要打扰苏蘅的兴致,他这便要离去。

谁知婢子们会错了意思,以为他要她们退下,便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一个拉着一个,悄悄地退到了廊后,他们两人独处。

婢子们本来就站在苏蘅背后,行动又轻盈,苏蘅毫无知觉。直到她“赏花”赏够了,猛地抬头要直起身,眼前又是白茫茫金花乱转,几欲往后倒,“阿翘……”

阿翘早和其他婢子一样禀退了。

是薛恪在身后接住她。

不过这一回他有经验了,换了右手,愈发有力地托住她。

她身子后倾时秀发从肩头垂落,发间有轻盈的少女甜香,像是某种陌生而不具名的花香,窸窣动作间,甜甜的味道立刻钻入他的鼻尖。

苏蘅头晕着,也讪讪,一模一样的桥段,再粗心的人这回也该有经验了,自然不会将他错认成别人。

“多谢……”她侧过脸,目光恰与他琥珀色的眸子对上,有点不好意思,耳根热热的,“你回来了啊。”

说完,苏蘅觉得自己讲了句废话,薛恪要是没回来,那身后的是鬼么?于是她又飞快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垂着眼,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语气无波无澜,道:“既然知道自己会头晕,就该小心些。”

薛恪未曾放手,想确认苏蘅头晕的劲儿是否过去了。

他身形挺拔修长,只微微弯腰,便显得苏蘅娇小一只。这半抱不抱的姿态,倒比面对面,心贴心,呼吸相对还暧昧。

苏蘅只觉得自己半边脊背是凉的,半边脊背是热的。她余光只看到他半张脸庞,像是特写一般,还是一张薄薄嘴唇和一管漂亮挺拔的鼻子,清正俊逸的侧脸。

“你不是给下人留了话,说有事要找我么?”薛恪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在耳边也听不清。

苏蘅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美色使人失聪呐。

没出息。她偷偷在心里小声检讨自己。

半晌,苏蘅站定,转过身来时脸颊的绯绯艳色已褪下去了大半。

她清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过,仰头看着薛恪,“噢,是我说的。上次我约了秦大夫给我治手上的伤疤,大夫说要复诊几次,我也不好次次麻烦江姊姊,你陪我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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