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133)
薛恪见她憨态可掬,不由默然微笑,“正当所得,绝无欺瞒。”
国朝官员的俸禄一向颇丰,除了负担金水官邸诸人的月俸以外,他不应酬,无交际,亦无任何费钱的嗜好,甚至连吃穿都举子时无异,剩了些银钱。加之三甲及第和宫中赐婚的赏赐,他分文未动,这所有的积蓄,才堪堪够买下这座园子送给她。
“你原先说,喜欢田园农家之乐,想去汴京或洛阳的郊外山脚住下。”薛恪简练地解释为什么送这份礼物的因由。
若是此去幽州不回,身死以后,这宅子便算是他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薛恪静静看着苏蘅。
其实他也有一点点私心。若他离去,不知道十数年以后,她看见园中花草葱茏,会不会想起自己。
苏蘅却全然不知薛恪所想,听罢他的解释,一颗心放松下来,欢喜得不能再欢喜。
不是因为她喜欢园林田产,而是因为他居然将自己随口说得愿望记在心里。
那日在村边野店中,她只说了一次,他便记住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在惦记着自己更美好的事呢?
“谢谢你,我很喜欢!”苏蘅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房契折好,收到妆奁的最里层。
她眯着乌浓的笑眼,宝鸭斜飞,愈发衬得素颜如绣面的芙蓉般。明亮的笑意像水花儿似的溅出来,只有下巴上的两个小梨涡能兜住。
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方才挽起来的长发又松落下来,几缕半湿发丝搭在脖颈后侧的肌肤上,痒痒的。
苏蘅坐在妆台前,胡乱拨了拨颈子上的头发,试图再绾起来,但无奈总有几缕漏下来。梳篦之事一向都是阿翘的活计,此刻婢子不在,苏蘅越梳拢,手臂越酸,怎么都不成。
有人伸手帮她。
光洁的铜镜里,薛恪站在苏蘅身后,轻轻帮她拢起散落的丰密青丝。
薛恪显然对于此种富有闺情的事体十分陌生,因此动作轻柔却生涩。他修长的手指上有薄茧,为了拈起发丝而不得不轻触她娇嫩的肌肤。她雪白肤色有透明质感,几分热气一熏,便出来红润血色。微湿的领口露出一截肌肤如白玉,婉转地消失在樱色罗衫之下。
苏蘅抬眸,眼儿弯弯,两人的目光便在镜中相遇。
他离得这样近,手指拂过,颈后那一块小小的皮肤登时绷得紧紧的。苏蘅的脸又腾得热起来,呆呆的小鹌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轻声叫了句,“薛恪。”
舌尖上含了一点蜜,这时候叫他的名字,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忽然,笃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一触即发的暧昧气氛顿时被打破。
婢子在门外道:“相公,郡君,这是早先吩咐送来的吃食。”
盘中是蔷薇形状的滴酥鲍螺,旁边是两个小金樽和一壶配餐的蔷薇露。
有点懊恼,又有点郁闷——她怎么忘了,早先还吩咐了宵夜将她做了一整天的“生日蛋糕”送来啊!
怎么送得恁的不是时候……
不过,送都送来了,好歹也是自己做的吃食,到底不能浪费了。
苏蘅深呼吸,摆正心态,认真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原先在古书上看到,过生辰时吃点心吹蜡烛,许愿便可以成真,这才叫人送来的。”
古书什么的自然是假,想让薛恪陪自己吹蜡烛是真。
薛恪也没有面上他看起来的那般镇定。他一贯由着她,只微笑着,没有多问,吹熄了其余的烛火,只剩两盏灯移入屏风内侧。室内只留一星灯烛。
美人塌上,两人同坐一边。
烛光盈然如豆,近乎黑暗的环境中,只堪堪够照出两人的面容。
他侧首注视着她,见她双手合拢,认认真真地对着烛光默然闭眼片刻,许下愿望。少顷,她睁开眼睛,吹熄了那烛光。
凭着云母屏风后朦朦胧胧的光,她拉拉他的衣袖,得意笑问:“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不知道。”薛恪温柔地回答她。
“除了祝愿大家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之外,我还多许了一个——”苏蘅的声音拖得长长,笑眯眯的双眸若水,“我请求上天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心脏随着她这突然起来而又毫不掩饰的表白而剧烈跳动,某种情绪涨满整个胸口,在喉咙里也能听到回响。
他几乎费力地按捺下心中漫延的喜悦,不动声色问道:“若是我离去呢?”
苏蘅只当他是玩笑,一面咬了口香甜的滴酥鲍螺,一面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你若是离去,我就追过去,把你抓回来。”
天真烂漫又霸道,这便是他的阿蘅。
屋内晦暗,反而衬得窗外愈亮。窗边植有腊梅与翠竹,稀薄冷淡的月光与雪光照进来,地上如同凝了一滩初春融化的冰水,但见水中梅枝竹影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