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112)
第51章 东阑宫之变
延福园, 东阑宫,暖阁子。
太后斜支起身子,歪在暗朱红色团鹤绣枕上。她手腕上绕着一圈佛珠, 也是暗红色的。
病久了,乏倦透了, 原来清清亮亮的眼神也染了沉沉病气。这会子眼晕,透过一层浅缃色如意云纹帐子, 再透过一层水晶珠帘,她只见到阁中地上跪着的两条纤细人影。
太后揉了揉额角,头上的白角簪冠是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佩戴的形制, 自打当上太后那日起, 无论梳什么发髻,她没有一天不戴着的。此刻这簪冠却重重压下来,像是直接压在心口窝上似的令人气闷。
闷得令她仰卧病榻上想, 自己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她挥了挥手, 示意在足边施针的医女先行退下, 然后面无表情地乜了身侧的内侍一眼。
这意思是问,她们跪了多久了?
内侍立刻会意,附过来,道:“已经两柱香了。”
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对于已经是面色发白的吴苏两人来说, 自然是长的。吴婕妤从前跪过, 尚且还能勉力撑着。苏蘅从来不惯跪人,冰冷的汗珠滚下来,早已摇摇欲坠。
而对于在会宁殿中议事的今上来说,这时间却是短的,尚且不知道他的女儿与嫔妃正在罚跪。
这内侍在太后身边侍奉已久, 素来知道太后厌恶出身微贱却试图凭借美色攀上高位的女子。无论是先帝身边,还是官家身边,一旦有这样企图的人,太后定要以杀手除之。
吴婕妤初承雨露的时候,太后亦有此心。只是见过婕妤本人之后,太后认为她的容貌并不甚出众,只堪堪是个“新鲜能看的”,是不可能获得官家长久宠爱的,这才放下了欲除之的心思。虽然如此,但还是屡屡以罚跪惩戒她。
及至后来吴婕妤生下了唯一的皇子,官家珍之宝之,连带着更看重吴婕妤。太后也病了,颇有些力不从心,即便想要施以惩戒,也无当年的心力。
谁知道昨夜昆玉殿的人取泛索宵夜一事被太后知道,今日立刻发难。
那内侍想着吴婕妤与朝阳郡君的身份都非比寻常,日后这笔帐若被记起来,怕不是要算上自己。他心念飞转,见此刻太后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嗫嚅欲提醒道:“太后,看朝阳郡君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听公主府的人说,郡君有饥痨晕厥的病……”
太后的眼风扫过来,淡淡的一睨,却无端令人感到脊背生凉。
内侍的双腿被这目光瞧得发软,连忙跪下谢罪,“是臣妄言。”
半晌,才听到太后薄细短促的一声冷笑,“她算什么郡君?”
一个下等货色的舞姬生出来的女儿,当不了公明正大的公主,皇帝偏偏要封她个郡主做做。当年皇帝还是宁王的时候,对那舞姬也不见得怎么爱,舞姬死了,咬着牙道“谢母后赐汤药”。倒显出多么难忘的样子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隔着猜不到头的二心。
“婕妤的爷娘贫寒卑贱,鬻女到宫中讨饭吃的下等人,婕妤不知道斋戒食而有时的规矩,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太后的目光没有再去看跪着的两人,盯着那静静的帘子上的水晶珠儿,说话极缓慢,“苏蘅,你长在公主膝下的,没被教化,反而愈发粗野。可见,天性里的下贱,是最难改的。”
苏蘅跪着,木然的感觉早已从膝盖往脊背的足尖延伸,胃部抽痛,犹如一千只一万只小虫子在密密地啃噬肌肤。
这样暖的阁子里,她的双胁下又在冒冷汗,宛如元夕时在琅嬛院要晕倒的前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顿饭而被素未谋面的太后这样对待。
无妄之灾,何患无辞。
原身的记忆又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一幕幕流转过:小时候,康阳带自己入宫,也是这样冷的雪天,抱着自己的嬷嬷“不小心”踩着积雪滑了一跤摔倒,头正好磕在一块锋利如刀的冰柱上。若不是嬷嬷摔倒前,拼死护住了年幼的她,磕在冰棱上头破血流的人,就该是她。
太后的病气声似游丝,又韧又尖锐的透明游丝,一点点逼近,往血肉里勒。
原身藏匿在记忆深处对宫禁的恐惧畏惧,和此刻苏蘅身体上产生的低血糖的不适之感融合在一起,令人恍惚。
恍惚得让苏蘅不知道,她现在是更应该害怕,还是更应该努力压制晕厥之感。
本性里还是带着前世的脾气,所以做出了选择。
听到太后“天性里的下贱”这一句,几乎是被羞辱后的应激反应,苏蘅缓缓挺直身子,抬头注视着那不可见的隐约珠帘后端的人,也慢慢笑了起来,脸色苍白如寒玉。
“八关斋戒有八则,受持者用来约束自己而已。‘非时而食’是斋,我和吴婕妤并不信佛,自然用不着守斋;前七则却为戒,第六七戒为‘不坐高广大床,不着花鬘璎珞’,太后娘娘,您笃信佛法,礼佛多年,请问您现在躺在哪里,头戴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