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馆，已是深夜。

月朗星稀，夜风略有些凉，大家兴奋地交流着一天的体会，只有石嗣，一直沉默。

石学文和琉璃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齐钢已经搭着石嗣的肩膀，嚷嚷着喝酒聊天去。石学文轻轻一笑，在琉璃耳边道：“让齐兄去安慰一下石嗣，或许效果更好。”

琉璃觉得耳朵有点痒，缩了缩脖子，却被石学文长手一伸，箍住她的颈脖。石学文眼中都是桃花潭水、荡漾生波，看得琉璃连心都开始痒痒了。石学文道：“我是你的人，嗯？来来来，让我告诉你，怎样……我才真正算是你的人？”

琉璃脸红了，乖乖地跟着石学文进后院了。

石梧送上了一声口哨，被唐墨染眼睛一瞪，不敢发声了。

青石武馆的后院，只有琉璃、石学文和唐墨染居住。前院，则包括了办公、住宿、食堂、练功、比武场等多个区域。齐钢和石嗣二人，在回廊里摆了张小桌子，又从厨房取了碟花生米、一瓶老酒，准备喝点小酒。

郭亦湘抿嘴一笑，体贴地送上一小碟香油马兰头拌香干、一碟卤牛肉，温柔地看着石嗣，道：“石嗣啊，输了不要紧，哪有天生就厉害的人？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里，任何一个武者都很了不起了！”

石嗣轻轻一笑，心中微暖，但依然没有吭声。

石棋、石梧今天胜了两场，得意非凡，两个人跑到比武场上去交流经验、商讨战术去了，顺便也把石凯和石榴也叫了过去，摆了一下师兄（师弟）的谱，这是琉璃教过他们的，每天复盘，总结反省。

背后的比武场上，四个孩子滚成一团，尖叫声、欢笑声里，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少年儿童的单纯与热闹，与回廊处、小桌旁两个成年男人的坚忍、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着小朋友们的欢叫声，齐钢与石嗣安静地喝着酒。小酒盅一杯只有三钱，一口闷下，胸中郁闷顿消，石嗣轻叹一声，道：“我对不起大家。”

齐钢没有安慰他，只是举起酒杯，就着这月色，来了一句：“好男儿，有泪和酒吞！”

石嗣听了，大受震动，眉毛一挑，哈哈一笑，道：“好！有泪和酒吞！”说罢，一仰脖子，干了！

这酒，是闻大厨买来当年货备下的，从原酒厂拖了几件。唐代诗人李白曾留下一句：“江城五月落梅花”，这酒是江城自产，便名“五月梅”。这酒有点年分，入口很辣，酒入愁肠愁更愁啊……

江城五月，正是初夏，哪有会有梅花盛开？不过是心中有梅、耳边有曲，诗人自感伤怀，方才有了这一句“江城五月落梅花”。石嗣此刻心中有愧、胸中郁结，喝起这五月梅，当真是应景，竟爱上了这酒，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别看五月梅度数不高，这一口一口地喝下来，也颇有些后劲，渐渐地，石嗣有些醉了。

人醉了，胆子就大了，话就多起来了。

“我小看了天下英雄啊……我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以为我被那荣威武馆暗算，就是受够了苦，自此便是人生坦途……我以为我石嗣当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却原来……呵呵！”

石嗣闷下一口酒，苦笑道：“我就是个废物！”

齐钢在一旁，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吃了，又尝了口香干，抬着看看月亮，风中吹来些酒香，觉得生活真美好。

石嗣见没人理他，索性放开了些，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平日里，他以人民的卫护者自居，哪里有过落泪之时？今天他看也没人注意，便大笑大哭起来。

几行眼泪落下，石嗣觉得舒服多了，袖子一抹，喃喃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一抬头，又喝了一杯。

齐钢看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悠闲地来了一句：“吃点下酒菜吧，闻大厨手艺不错。”

石嗣八、九口酒下肚，即使平日酒量不错的他，也觉得腹中烧得慌。他转过身来，面向齐钢，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起小菜来了。

马兰头是野菜，后院长了不少。闻大厨欣喜万分，采了嫩尖，用水一焯，挤干了水分，和着芝麻香油一拌……香气四溢。闻大厨折腾了一大盆，平时就当作下酒凉菜。今天被郭亦湘加了点香干，端了过来，豆香味、芝麻香、野草清香，三种香味混和在一起，在口中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肉香味。

石嗣越嚼，越觉得好吃，尤其是配上小酒，四种香味一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吃几口小菜，再撮上一小口五月梅，石嗣真正地笑了，心道：“这日子，太舒坦了！”

齐钢咧嘴一笑，他才四十，却已经皱纹横生，这一笑，眼角细纹越发明显。他忠厚老实的脸上，留下不少经历过风霜雪雨之后的痕迹。他是个武者，但多年来隐姓埋名，做些底层工作，做低伏小，眼神里锐气全无，看人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