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夫人娇养手册(9)
可什么是不孝?出嫁之前的那个晚上,酉善想了许久,她对祖母不孝么?
记得小时候,她对祖母言听计从,倘若有什么吃的喝的,都是依着祖母的意思,全给堂哥。堂哥一不高兴,伸爪子抓花了她的脸,祖母说,酉善是妹妹,应该让着哥哥,她便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酉善也委屈。她的委屈,祖母是看不见,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在乎而已?
上一辈子酉善出嫁之前,父亲对她欲言又止好几回,同她静静坐了许久,终究只是说:“我送你出去。”
她知道,父亲是想要和她道歉,但是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而且——
他没有为了女儿忤逆许氏的打算。
酉善只能抱最好的希望——刘员外的风言风语都是空穴来风。她嫁过去最多只是一辈子守寡而已。
抬进刘家的那晚上,刘斌的二姨娘来找酉善,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专程同她削果子吃。直到刘员外挺着肚子,腆着笑进入新房,酉善终于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酉善拿起那薄如发丝的水果刀,手抖得厉害。
她被逼到了角落,威胁刘员外不要靠近,那时候二姨娘不知为何带人进来,人多手脚也杂,刘员外似乎被谁绊了一脚,正巧扑在酉善的刀尖上,血往外涌。
而酉善握着刀把。
一切都很快,二姨娘带着人过来,把酉善送进监牢。
直到父亲去牢里看她,酉善终于确定,整件事里的利益纠葛。
这些她心疼着的人,不是不知道她的心善,也不是不想知道她的委屈。不是她不孝顺,也不是她不够孝顺。这世上,除了山川河海崩塌无可挽回,还有人心。
所谓父慈子孝,慈父在前,孝子在后啊。这个道理,酉善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终于想清楚。
可那又有什么用?入狱之后,她临行前才见到了酉安石。
酉善带着浑身的伤,忍着皮开肉绽的苦,跨过脚上的铁链,按捺住哽咽问他:“父亲,刘员外花钱不让我的案子重审,我……我只能去死了,是不是?”
她听狱官说过,有个官爷偶然听说她的案子,对内中细节存疑,要好好审理一番。本来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她一定会好好吊着一口气。可是,隔壁牢狱的小偷跟她说,刘家已花钱把那个官爷给请走。她的案子定了,没可能翻盘。明日午后问斩,这是她最后的判词。
“是我没用。”酉安石低头,不看女儿。
酉善的心凉下去,盯着他瘦削的脸:“那我问您,这两天祖母有没有去找刘家的人,有没有拿刘家的钱?!”
刘家想要息事宁人,除了要请走那位官爷,还要给钱让许氏闭嘴。酉善很清楚许氏的性子。
酉安石侧过身子,不说话,脸上有悲恸。这就是默认了,这件事有许氏的参与。
那时,酉善十分绝望,她拉住酉安石的衣袖:“父亲,祖母这样做,害死的是你的女儿,为的是幺叔一家子啊!更何况,你只是她的继子,她根本没有为你和我考虑过。父亲,我和你才是一家人啊。”
面对女儿的哀求,酉安石后退两步,避开她的手,眼睛睁得老大,如同受到屈辱一般:“别胡说,她是你的亲祖母,便是做了,也是为你好!”
一瞬间,酉善似乎懂了,她问:“从头到尾,你都知道对不对?对不对!”
被这样质问,酉安石撒了几颗碎银子便快步离开,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那时,酉善真觉得好笑,虽然疼痛在她身体里沸腾。
隔壁的小偷也说:“哎,你一个将死之人,身处牢狱,要银子有何用?”
酉善把银子都送给了那个小偷,小偷说:“至少他给你的银子是真的。”
在酉安石来之前,有个老婆婆来看小偷,带了饭菜。她知道酉善的事,心疼她,便劝着她吃了一口青菜。
酉善不肯的,因为她是将死之人,吃饭还有什么意义?
老婆婆却说:“这世上事情多半不由人。别人不爱惜你,你也要爱惜自己。就是死,也不要做饿死鬼。”
酉善无以为报,只强撑着身子,对着老太跪了三拜。
行刑前的那个傍晚,胭脂一样好看的云彩漂浮着,真是灿烂。它们从小小的窗外透过来,照在酉善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脸上。突然想起,活到十七岁,最大遗憾是她还从没有涂过胭脂。最后却带着丑陋的妆容去见阎王。
酉善的脑袋里走马观花,人这一辈子,杂碎经历实在太多,遇过的人和事,谁知道谁是真,谁知道谁是假?又或者,只是别人好运碰上了真情,她碰上了厄运。
阿善想,如果有来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