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滚展，炭笔所绘的兔儿蹬部件很潦糙，有些地方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线条。节南一挑眉，本来就好奇那层夹纸是什么，却因此重新坐下来，看这张造图了。

　　兔儿蹬几乎就是神臂弓，神臂弓除了制弦的讲究，还有弩机的秘密。单兵cao作，she程却能达四百多步，这么神奇的发力多在弩机里面。

　　王泮林着重画的，正是弩机，在普通弩机部件基础上改进了多次，显然没有大进展，很多红笔批叉，失败却还没放弃。

　　看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标明各种尺寸的jīng细部件，节南突然觉着自己不该再把王泮林当作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名门子弟了。

　　这样画法工整，讲究jīng确的造图，拿给任何匠人看，都不会以为出自新手。

　　就弩司或箭司而言，匠工和画师是分责的。手艺好的，未必作得好造图。画功好的，就更不一定有手艺。成名大匠中，用造图来造弓的，寥寥无几，直接就在实践中摸索，甚至鄙视造图者也大有人在。

　　这却是很多传奇式的名弓失传原因之一。或将造图看得太轻，或将匠人看得太轻，以至于割断造图与实器的联系，渐渐就造不出来了。

　　王泮林不仅会画，而且画得还jīng准，完全不具写意或传神，就是最大限度地绘出了实物。他自己还动手，兔面具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这间长石屋里的失败品也多是他亲手所造。

　　突然，在造图最后一角，节南发现一只手绘墨绒兔，耳朵一只竖一只贴，大眼警惕盯住一盘果子，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能跃出纸上，化作真兔子。

　　节南没有就着兔子多做联想，只叹从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变成规规矩矩的工笔画，从心怀天下的骄子变成拿刀拿刨的匠人，是走了一条怎样的心历道路？只知他大难不死，只知他养伤许久，但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呢？就像她所经历的，师父死在眼前的无力，全家只剩尸骨堆的愤怒，自小被亲娘抛弃的痛楚，只能她自己背负而已。

　　这时，她所感受到的，不过是王泮林再也画不出磅礴，再也画不出震撼，对本人而言却毫无遗憾，甚至对过去的成就弃如敝履，心无旁骛得钻研起全新事物。

　　这样孜孜不倦的王泮林，很难想象他对自己的死亡轻视到了随意可抛却的地步，只活今日不活明日，专注于眼前的每件事。

　　门外出现一道人影，大剌剌站上门槛，丝毫不在乎不能站门槛的说法。夕阳斜照，勾勒出圆乎乎的肩臂，粉澈澈的福脸，还有一刻不停动的嘴。

　　节南望了一眼，这才拿起那张夹纸，放心念道，“南山君：巴州一别，白驹过隙，巧遇香洲诸友下扬州，妾欣然同行。中途水道颠簸，只得换走山道，虽野láng成群猛虎耽耽，无畏亦无阻，恨不能骑鹤速至。偏近乡qíng怯，寄挂亲人健康，更不知虎láng意，心中彷徨，愿君入梦来相会，来世再续今生缘……果儿慕笔。”

　　柒小柒笑，“哎呀，哎呀，好不ròu麻！那姑娘直说让南山君去接就是啦！转来转去跟鹦鹉舌头一样捋不直，可怜楚楚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累聋了。欸——”突然念了南山君两遍，跳下门槛，“臭小山你什么时候装男子骗姑娘，这生死相许今生来世的，我居然不知道？！”

　　节南好笑，“我又不是南山君。”

　　柒小柒不鸟这个师妹，“臭小山，你藏得了头藏不了尾，谁不知道节南就是大终南山啊，又称南山。南山君不是你还是谁？”

　　“还是王九。”节南摇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看似淡眼，却不漏一处得又默读了两遍，“王九住得地方叫南山楼，这信就放在他桌上，不是他才怪。”

　　柒小柒走过来，粉粉的福脸chuī鼓了腮，咬着一根木签子，挤扁的眼汪汪可爱，“小山别伤心，这个有主了，咱再找更好的，没啥了不起的。你要是气不过，我帮你揍他一顿，把他牙统统揍掉，堆一座小山出来，看他变无齿了，还能不能用一张脸招摇撞骗。”

　　节南哈哈直笑，“臭小柒你什么意思？把王九说成唱戏那俊生，把我说成你啊？”

　　第269引 花魁之约

　　柒小柒拿出木签子，上面串着腌甜梅子，手指头那么大，还只被咬了一小口，用来说明她自控，“你在别人面前只管装，装剑童，装兔帮主，装打杂，装侄女，装千金，要想瞒我就算了吧。王九那么压榨你，以你的xing子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不提门里那些，就刚才那笨蛋，你下手可不含糊，断他三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