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140)
他道:“谢公子,别来无恙。”
高墙上的男子淡淡地道:“江公子毁诺背信,亦当无恙。”
风声如磐,但这两个人的对话却仿佛送到人耳边,清晰可辨。
江楚烟心底微微一酸。
谢石似乎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忽然温声道:“阿楚,我来接你了。”
虽然看得出眼下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在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的时候,江楚烟心中的无措还是慢慢地平息下来。
江汜却轻缓地笑了一声。
他道:“谢公子要接我妹妹到何处去?”
他负着手,火把的光焰照亮他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明亮妖异,含笑道:“何况孤与谢公子既无君臣之义,亦无友故之情。”
“无据之诺,毁又何妨?”
城头之上,谢石微微一笑,道:“就依闻人公子所言。”
他抬手扬鞭。
江汜在他说出“闻人公子”的时候面色已然森冷如铁,道:“来战!”
漫天飞雪如席,朱色披风翻卷,谢石的身影已如游隼般疾掠而下。
两壁对峙的军士如同洪流,涌过五龙虹桥、御沟流水,在宽阔的广场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江楚烟一向深信谢石的武技拔群,但至此时仍旧忍不住心跳战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汜出手,也从不知道他在武道上同样有出众造诣,更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能不能分出高下——
她紧紧地盯着广场中央相碰的两人。
身边却忽然有人低声道:“小姐。”
江楚烟侧头,就看到那名受江汜之命离开的禁军走了回来,将一柄伞呈到她的面前:“主君令属下为小姐取来。”
纤细而温润的紫檀木伞柄,雕着出/水莲的阴文,素色的伞面,褶皱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熟悉的一柄伞,以至于江楚烟心中有片刻的空白,才接在了手中。
那名禁军初时跟在江汜的身边,江楚烟觉得他该是江汜的亲信才是,可是场中战况激烈,他却没有过去,而是把守在了殿前,仍旧像一位沉默的侍卫。
江楚烟的注意力仍旧回到了场中。
刀光剑影交错,交手的二人有来有回,身边的兵士却连余波也难以耐受,战团渐渐向两边偏移,竟然硬生生在乱战中央割出了一片空白。
坚硬的金属锋刃相互摩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长吟。
谢石身形微晃,足跟错后半步,才卸去了手臂上传来的冲力。
对面的江汜却连退了四、五步,微微垂首,片刻抬起头笑了起来。
他道:“痛快!”
火光摇曳,他洁白的齿牙挂上了一层淡薄血色,又被他不甚在意地舐/去。
谢石漠然道:“闻人公子尚能再战?”
江汜放声长笑,说不出的阴郁和凌厉。
他道:“谢中玉,你一生恣傲,不曾与本朝有一拜之义。”
谢石平生至此,不曾入朝拜过玉阙、不曾折腰唤过“吾皇”,他与陈天子之间,竟然未有过半点君臣名分。
他注视着面前的江汜,神色冰冷,却有无名危险、雀跃与说不出的激荡,如电流般游走过他周身血管和毛孔。
江汜凝视着他,忽然道:“儿臣领旨——”
不息的血液在地下静静流淌、沉浸,直到这一刻,仿佛终于得以呼应,刹那间怦然而动。
帝宫正北,玄黄紫气冲霄而起,破开铅灰色云层,直射斗牛。
源源紫气如流席卷而来,涌/入江汜的身体。
谢石瞬息间如遭重击,身形蓦然一晃。
江汜仰天闭上了眼。
大雪纷纷,至今仍然没有止歇之意,反而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轻/盈的雪片落在两个人的战场上,却仿佛有山一般沉重,簌簌地积压在谢石的发顶肩头。
谢石的身形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汹涌而来的巨力压在他的背上,逼/迫他俯首、逼/迫他屈膝、逼/迫他在大陈的帝宫之前跪下来——
这力量无形无质,不循人力,而仿佛是浩荡天威,命运之枷,重重地锁在他的身上。
谢石双手紧握成拳,青筋从肌腱间迸起,这一刻仿佛他还是多年前那个不屈的少年,听闻命运的不可违逆,而他却偏要逆天而行,向死而争。
何为命运?!
何为天道?!
是上善老人的闪烁其词,还是无稽话本的剧情注定?
骨骼发出难耐的低吟,极大的痛楚里,喉间沁出铁锈的腥气。
而那磅礴澎湃的伟力,连同冰冷刺骨的落雪,在某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耳边有遥远而扭曲的声音传进来:“阿烟,你要插手?”
不知道何处来的一点余力,让谢石茫茫然睁开了眼。
漫天的白雪里,有道纤细而刻骨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