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238)
只是此时他的目力已经更加模糊,只能大概看清色彩,而看不到云彩的形状了。
李意阑难受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暂时也没敢问知辛的口供如何,只是枯坐着不吃也不喝,活像那些涅槃的和尚。
想起和尚寄声就不由想起了知……不,现在应该叫许别时了,虽然内情让寄声震惊地元神出窍,但他毕竟不曾昏迷,所以比李意阑知道得更多。
他没少和张潮、王敬元表示苍天大地、何以如此,但对着李意阑他却不敢吭气,因为六哥和大师太要好了,多说一句都会扎他的心。
寄声巴巴地守了李意阑半天,见六哥跟痴呆了一样木然,就比李意阑还难过,刚要开口安慰他,就听后者忽然沙哑地问道:“知辛呢?他……在天牢里没挨打吧?”
寄声鼻头一酸,就觉得六哥和那位都是苦命人,他擤了下鼻子说:“没有,他聪明着呢。”
“他胸口不是有道穿心的箭伤嘛,他就对钱老说,十二年前他被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时候,心知自己总有一天得死,想着要把命拽在自己手里,就让大夫在他伤里埋了枚蜡裹的毒丸,挨不得打,请狱卒大哥多关照他。”
“所以他对作案的经过含糊其辞,只用短短四句话就将人打发了,也没有人敢将他怎么样,真是厉害了。”
对于所犯下的四桩案子,知辛惜字如金地只说了天神拘鬼、一叶障目、线灰牵丝和齿嚼鬼骨,多的一句不肯说,明显是在袒护着谁。
只因为皇上特意关照过,不要对他动刑,所以他还能全须全尾。
李意阑被“十二年前”触动了一下,回了些魂来问知辛的真正身份。
寄声是个话痨,一个问题就给他答全了,只是他叫知辛就停顿,说许别时又别扭,李意阑听不下去,直接让他还是叫知辛。
寄声就知辛、知辛地跟他说案情,李意阑听过之后又虚弱地闭上眼,眼角灼红一片,许久没有睁开眼来。
知辛不是章仲礼的卧底,这事因为是知辛自己说的,所以李意阑相信,但他还是觉得悲愤莫名。
起初是觉得知辛带着目的接近自己,后来浮浮沉沉地琢磨了半天,又变成了心疼知辛往事凄凉,近事绝望。
他简直无法想象,知辛带着暴露和赴死的决心靠近自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的原因,李意阑浑身都没有气力,一连喝了好几碗糖水才从床上下来,异常坚决地去了趟天牢。
主审官的身份足以让他通行无阻,他跟着狱卒停在牢房深处,透过熟悉的木栅栏,看到了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不过一日不见,两人的身份陡然从融洽变成了对立,但是李意阑看见他时的感觉却还是一样,因为不管是知辛还是许别时,目光都是那样平和坦荡,他让狱卒开了牢门,自己钻了进去。
知辛虽然对他隐瞒了一些事,但因为没有伤害过他,所以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愧疚,他盘腿坐在床铺上,微微仰着头对李意阑笑道:“还愿意和我说话吗?”
李意阑的手脚像是有意识,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想,身体却不自觉靠了过去。
他被知辛问得一愣,心中嘴里一起发苦地点了点头,又怕不说话显得敷衍,便额外补了一声“愿意”。
知辛这才拍了拍身边的床板,示意他过来坐,边拍边说:“那就好,其实我知道你为人大度,不会因此与我断交,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李意阑“嗯”了一声,等了等没见知辛吭声,就没什么表情地说:“对不住,然后呢?”
知辛没头没脑地说:“然后就等。”
李意阑有点茫然:“等什么?”
知辛笑道:“等你说不怪我,或者大发雷霆。”
李意阑本来十分低沉,见他满脸的若无其事,心情才像是雨后初霁,有了点开怀的架势,他扪心自问地说:“有一点怪你,但也不想冲你发火。”
知辛一听就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眼睛眨了两下,分外诚恳地说:“那我让你骂两句吧,你有郁气就要及时撒出来,闷着对身体害处太多。”
“不骂你,”李意阑立刻驳了回去,“不忍心,也舍不得。”
知辛眼底瞬间泛起了潮意,遇见这人之前,他总觉得自己修行到家,对于喜怒哀乐都能够控制自如,可是唯独只有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影响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