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202)
薛嘉自那日被她逃命般的一路拖着离了叠翠山家中,路上也曾好奇问过她:“姐姐身边护卫不乏好手,为何要说借我前来当护卫?”
英洛其时正斜倚在车厢里,翻着沿途买来的风物志看得入神,随手拈起面前盒内装着的一颗蜜渍乌梅来,咬得满嘴酸酸甜甜,吐了核,才随口道:“我见你家老爷子有点不待见你,偏我用话挤兑的你父亲将你姐姐打了个屁股开花,万一我走了,老爷子醒过味儿来,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你身上,再打你个屁股开花,岂不是我的过错?”
薛嘉沉默良久。
他的剑术精奇,得剑仙深传,小时候却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练,那时候深恨练剑,四五岁时人还不及剑高,练的着实辛苦。姐姐薛欢大了他四岁,深得祖父一腔疼爱,对他,祖父始终是冷冷的。素日里薛欢总是粘着祖父,这在他却是不被允许的。莲酥糕,百香茶,所有薛夔那里自制的小甜点都与他无缘,唯有在练武之时,祖父那冷峻的眉眼才稍稍会舒展,年深日久,如今他已十八岁,早不再奢望能得祖父青眼。
少年的沉默不过一时,及止到了龙城,眼见这边城繁华富庶,鱼龙混杂,先时的那些沉郁早被悉数消散,一连着三日,他们既不能敲开南宫世家的大门,也只有在街上晃悠。眼瞧着已近初一,英洛面上虽能保持淡然,但心下也已着了慌,更有程元深知内情,唯怕英洛毒发,又得自己贴身守护,那份痛楚煎熬当真令人难捱,也不禁急得上蹿下跳,一行人镇日在龙城街面上蹓跶。
这日午时,一行人蹓跶的累了,眼见着前面有家酒楼,名曰妙一居,英洛提议道:“不如在此歇歇脚可好?”
众人尽皆点头应和,英洛在前,薛嘉程元在后,踏进妙一居,不由眼前一亮。这妙一居开门便阔朗大气,敞着的大厅内桌椅板凳全用原木所制,刷了来自南诏大理所产的上好的桐油,油光乌亮,透着拙雅。厅内座中皆是北地膀宽腰圆背魁的汉子,嗓门粗亮,配着粗瓷大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眼见着打头进来一位倩美静雅的年轻女子,目光沉稳坚定,那一份闲淡气度更是少有人能及,不由皆停了吃喝,定定打量于她。
薛嘉眼见着这些汉子中有人连目光都直了,心内极是不舒服,扯扯英洛衣角,小声道:“姐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英洛还未及答言,那座中便有粗豪汉子嗓门宏亮道:“小兄弟,既这般没胆气,扯着女人裙子藏在女人身后,不如回家喝奶去!”惹得厅堂之上那起粗豪汉子哄堂大笑不止。
薛嘉年少气盛,本就技高一筹,被这些汉子一笑,面上不由添了一层恼意,冷笑连连道:“有胆的出来跟小爷比划一回!难不成只会藏在座中作一只缩头王八?!”手却是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一堂的汉子中有人拍桌子有人掀碟子,连那掌柜的也不急着前来待客,只斜倚在酒案上看热闹。英洛素闻此地民风彪悍,一言不合甚而动手出了人命的大有人在,所谓的强龙难压地头蛇,薛嘉这般贸然挑衅,若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当真是得不偿失!她正欲伸出手去拦着薛嘉,便见中间座上立起一位紫红脸膛的中年汉子,身形格外魁梧壮硕,有两个薛嘉不止,个头更是高出薛嘉一个头来,拖着把大刀,怪声怪气道:“小兄弟,我今日若打败了你,可不许你哭着跑回家向你娘告状啊!老金我平日最烦爱哭鼻子的毛孩子!”那一众汉子闻得这老金的话,又是一通好笑,差点连房顶都掀翻了。
薛嘉已经气得面皮紫涨,英洛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来。她从来明白最是不能折辱少年心,也许某一日这少年便展翅高飞,扶摇直上青云路。眼见着薛嘉纵身而起,那汉子也是提刀而来,两人踩在厅中桌上相斗,她也只是使个眼色,冬萝知其意,悄悄退了出去,前往客栈去搬救兵。
有句老话说的是,好汉架不住群狼,万一这汉子败了,反激起这帮北地汉子的匪气来,恶拼一场,她可不认为已方有十分的胜算,总还是早日筹谋的好些。
举目而望,但见场中薛嘉三尺青锋舞的惊鸿照影,那汉子大刀本是走刚猛一路的,偏被薛嘉四两拨千斤的剑招所逼,不由左右支拙,很快鬓边便被薛嘉青锋削下一缕发丝来,便是座中那起汉子,亦看得目不转睛,早收了轻视调笑之心,凝目重色,不发一言。那老金从来勇悍,三十招以后却已是汗透重衣,只觉四壁里全是剑影,大刀无论向着哪边砍去皆难寻对手,但身周大穴总是笼罩在一片剑影之下,稍不留意便有丧命的可能。旁的人看来,只觉这俊秀少年一把剑舞得腾挪纵跃,意态潇洒,但剑影如形,只缠在老金身周,令他人不自觉为老金捏了把冷汗,各有思量。武功不及老金的不由庆幸自己未曾口出狂言,要不然此时在场中出丑的便是自已。与老金不分仲伯或者武功高于他的,不由在心内掂量自己若上得场了,还有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