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98)
洛神愣住,咬着唇,没有吭声。
李穆也不再说话,只继续仔细地替她擦干头发。
“我还有点事,和蒋二兄约好碰面。我去去就回。你睡吧。”
洛神依旧坐着。
他望了眼她一动不动的后脑勺,迟疑了下,又道:“我母亲方才的提议,乃是出于真心实意。我明日便去往江北。你若想回建康,不必勉强留下,我叫人送你回,待我归来,我再去接你。”
洛神低声道:“我不回。”
“也好。我会叫人护着你们,也会留个人在家,万一有事,可及时叫我知道……”
他声音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方才出浴,因水热腾腾的,脚也很暖,洛神便没穿袜,一双光脚丫子原本藏在裙裾之下。方才两次起来,又被他按下去,裙裾凌乱了,脚丫子便露了些出来。
圆滚滚,白嫩嫩,玲珑两只小脚丫子,很是可爱。
留意到他的目光似是看了过来,洛神脸一红,忙缩了回去,被裙幅再次遮挡得严严实实。
气氛却因了她的这个小动作,陡然似变得异样了。
李穆沉默了片刻,放下了发巾子,道了句“你先睡吧”,起身走了出去。
他半夜才回。屋里留着灯。
洛神趴在枕上,下巴支于肘,悄悄地睁眼,隔着帐子,看着他脱衣,熄灯,最后上了他的那张卧榻。
一夜再无别话,洛神只是睡睡醒醒,天才蒙蒙亮,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昨晚那里,已经没人了。
李穆已去。
江渚晨雾飘荡,烟水迷蒙,沿岸停了数十渡舟,舟人持桨待发。
他将与那三千宿卫营的官军一道,踏上这一场前途或许未知的征战之旅。
第40章
三千士兵,在经过几个日夜的行军后,此刻列队于郊外江畔的渡口之前,等待着他们新的统领,也在等待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
前方,风号云低,冬雾锁江。
太阳还没升起,江面依旧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从安稳的建康宿卫营被派到这里,摇身一变,他们变成即将北渡作战的兵丁。
他们自然听说过此次都督他们渡江作战的那个李穆的赫赫战名。
曾单枪匹马,于临川王的叛军阵前带回高氏子弟。
对北夏的江北大战里,领为先锋,五战五捷,皇帝亲自犒赏,他得号虎贲。
至于重阳竞技,力压陆氏公子,最后抱得高氏贵女归的事,更是被传得人尽皆知。
他是迄今为止,大虞军中上升最快的一位杰出的寒门将领,这一点,今日所有这些站在这里的人,无人不知。
但这,并不能够带给他们多少的信心和安慰。
以寥寥数千之众,对十万梁州兵马,此行无异于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从最低级的士卒到伍长、拾长、百人将,三千之众,列队于此,虽衣甲鲜明,刀戟森森,但一双双眺向大江北岸的眼睛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
忽然,一阵疾劲的马蹄之声,如同军中隐隐擂响的鼙鼓,由远及近,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也打破了江畔黎明前的这片带着死气的沉沉寂静。
士兵循声,看见京口的方向,出现了一列人马,马蹄飞跃,旆旌翻卷。
仿佛不过一个眨眼,才刚现身,这一列人便穿破了远处的晨雾,纵贯而至。
一个铠甲之人,跨着一匹高头乌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他驭着胯下雄健战马,迅速奔驰到了渡口。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不过二十多岁。晨光熹微,将他严峻面容深隐其中,然,将军兜鍪之下,目光威严,若不可犯。
他停下了马,却未下,依旧高坐于战马的健背之上,两道森严目光,扫过了他面前的队列。
一种龙战玄黄的气势,便立刻迫面而来。
所有的人,都被他散发出的这种气势给震慑住了。
三千人的渡口,骤然间,竟变得鸦雀无声。
他环视一圈。凡目光所到之处,士卒无不挺起胸膛。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最前的一名旗卒身上。
那旗卒本歪扶旌旗,惊觉他看向了自己,一凛,猛地站直身体,手中旗杆也随之挺得笔直。
旗纛迎风展开,裹卷江风,发出猎猎之声。
那人方朝着这三千士卒,举臂出示掌中之节。
“我乃李穆!持节都督此次平蜀之战!今日起,尔等皆听我号令!令则行,禁则止!有胆敢违犯我令者,军法处置!”
他的声音随风远远传送,传入渡口每一个人的耳中,充满了威严。
那是一种唯以血淬炼而就的上位者才能有的无上的威严。
渡口寂然,人人摒息敛气,微微仰头,注视着这个仿佛突然从天而降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