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辞(28)
他起身绕过珠帘,见软塌上针线、碎布堆放在簸箩里,狐皮就叠放一侧,眼前又浮现起她斜靠在那里专心致志的样子。她怎么会不在呢?这几日没来,也不曾派人打过招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
还是找人去传一声吧,他走到门口,正碰见一小丫鬟脚步匆匆。
那小丫鬟是新来的,之前也不曾见过江夏王,但总算她足够机灵,瞧见眼前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样貌、年龄又与管家jiāo待过的一致,马上行礼道:“奴婢菡蕊,给王爷请安。”
莫廷轩点头:“公主呢?”
“公主在寝房……,”菡蕊有些犹豫,公主那边正有些麻烦事。
莫廷轩觉察到她的神色不寻常,心中警铃一震,道:“出什么事了?你急匆匆地去做什么?”
菡蕊犹豫着不肯开口,公主jiāo代她去做事,还特意嘱咐了不要惊动任何人,谁知半路竟然冒出了王爷。
莫廷轩见她不开口,脸色冷了下来。
菡蕊有些慌,她再机灵,一时也把握不准,公主所说的“别人”是不是包括王爷。她小心翼翼,避重就轻道:“奴婢奉了公主之命去请绣娘。”
却没正面回答是否出事了,这倒是个机灵又忠心的。莫廷轩也不再难为她,朝着她过来的方向去了,须臾便到了寝间,只见昭璧公主和贴身侍女沐桐正围立于桌前,二人皆是愁容满面。
“王爷。”林羽乔见是他,有些惊讶,忙行了礼。
莫廷轩点头回礼,扫视桌上,只见紫檀礼盒上搭了件缎衣,看配色不该是她的衣服,再想起她之前提过给太妃的衣服jiāo给绣娘绣图。那眼前这件应该是给太妃做的,而刚才的丫鬟去请绣娘,莫非是绣活出了什么问题?
他走上前轻轻捻起衣角,翻看两下道:“出什么事了?”
林羽乔有些惊讶,抬头瞧见不远不近跟到门口的菡蕊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她冲菡蕊点点头,示意无碍,让她把门关好。
“王爷请看。”林羽乔小心翼翼地将衣服铺平,又将双袖侧面折正铺于正中。
只见右侧袖面之上百花灼灼盛放,枝叶jiāo叠成环,环心处花枝叶末延伸而成一“諨”字,内有一蝶将落枝头成福字首笔,为这隆盛之景添了一丝活泼的意味又兼具福来之意;左袖的绣图以仙鹤为材本无甚新意,偏她只略着松枝,以腊梅为主饰,颇不寻常。袖面亦是以画成字,仙鹤、松枝和梅gān巧妙间jiāo成一“壽”字,仙鹤飞翔闲游穿行林间,似被梅香吸引,遂垂颈衔花,以幽淡之姿收笔成寸,当真让整幅画面鲜活了起来。
“这图做得jīng妙。是公主画的?”莫廷轩赞道。
“王爷抬举了。”林羽乔的眉心并不舒展,黯然道,“皇祖母疼爱昭璧,昭璧却一直不曾有所回报,只想着祖母怕凉,容易肩痛,盼着能作件可心实穿的衣服便好。只是,就连这点念想也差点被歪曲了。”
莫廷轩见她神色真挚,想起方才那下意识的猜忌,心下因愧疚而软了几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绣图,却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王爷请看那福字首笔的蝴蝶和仙鹤所衔的梅花。”
莫廷轩顺着她葱白的手指看去,细细盯着才约莫觉得绣图上的丝线光泽似乎有些差异,蝴蝶和梅花的绣线略黯淡些,道:“线有问题?”
林羽乔点头,指尖轻抚那梅花,惋惜又懊恼。近几年宫中可办晚宴的庭殿都布放了夜明珠,后宫也随之兴起一种能在晚间珠光之下映出流转光亮的丝线,名为“珠染”。
“福寿二字的字gān上选了不同种类的丝线,这丝线到夜晚在夜明珠光下可发出淡弱的荧光,可惟有这起收的两笔,绣娘没有按吩咐用线。若哪日皇祖母在晚宴上穿了这衣裳,岂不公然犯了忌讳?”
寓意吉祥的文字缺笔少划历来是大忌。更何况,太妃鲜少参加宫廷宴会,但若出席必定是最为隆重的场合,到时只怕难以收场。
江夏王眉头拧起,脸上带了怒色,当下便着人将那绣娘拿了。
“王爷,昭璧觉得人该拿。”林羽乔道,“但万勿声张。现在离寿宴只有不到两日了,此时不宜生出枝节。”
珠染最早是刘贵妃开始用的,随后成为了贡品,宫外轻易见不到,王府的绣娘不会认得。因此,不管是有人偷偷换线也好,或是指使绣娘为之也好,单去想手段的狠辣和不计后果的冒失,幕后黑手是谁已不需明言。
“说的不错,先把寿礼的问题解决了要紧。”
林羽乔叹了口气,看着那柔滑如水的缎面和整齐细密的丝线摇了摇头。如今已成图,再有修补会十分显眼,反而欲盖弥彰,可重做的话,绣图却是万万也无法完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