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466)
用来盛酒的杯子,也非同小可,乃是琉璃杯。只见侍女盈盈俯身,将那浓若蜜汁的稠酒斟在杯中。杯色极浅,宛若一盏金酿琥珀,玲珑可爱,只是放在案上,就有浓香扑鼻。
这样的菜肴,莫说是当初的刺史府,就是太原王氏这样的顶级阀阅,也未必备得出。偏偏,梁刺史看来不是喜好奢靡之人,刺史府中并无任何多余陈设,莫说仆从亲卫的衣着了,就连面前主人,也不过是一件单袍,无甚妆点。也正因此,这一桌菜,才更显出诚意满满。
令狐盛不由叹道:“未曾想使君备下如此美宴!这碗碟,莫不是梁府所出的白瓷?”
“正是此物。”梁峰含笑举起酒盏,“还请令狐将军尝尝我府中佳酿。”
这样的醇酒佳肴,加上雅乐美景,着实赏心悦目。酒过三巡,两人便动箸用饭。梁峰也没有摆出刺史的架子,亦无故作风雅,只是随意闲聊。给了面子,又全了里子,这饭自然吃的舒心。然而令狐盛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就算对方再怎么示好,也不能现在就投了刺史府。还要等新任都督入主晋阳之后,再看看情况。
可是他做了准备,对方却没有明示暗示的意思,只是聊着聊着,聊到了并州战事。
“听闻新兴郡那边,也有人不太安分?”梁峰问道。
“使君说的可是刘虎?”令狐盛对于并州的军务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梁刺史上任的第二日,就知晓了这事,“是有信报,说他跟白部鲜卑勾结,投了刘元海。白部鲜卑足有上万骑,若是突然袭来,说不定晋阳要背腹受敌。”
梁峰眉头一皱:“如今匈奴要打司州,说不定暂时动弹不得。不如先破刘虎,再攻匈奴。”
这是老成的办法,令狐盛默默在心底点头。不过话不能说,要等到都督来了,看对方的安排。
梁峰也没在意令狐盛的回答,转头问奕延:“上党还能调兵吗?”
奕延沉声道:“若是只守不攻,郡兵三千,骑兵八百,还是能拿出的。”
“人是少了些。”梁峰皱了皱眉,“屯兵呢?”
“在晋阳操练屯兵,至少要一冬时间。只看能垦出多少田地。”奕延应的飞快。
“唉,果真是多事之秋。”梁峰长叹一声。
令狐盛皱了皱眉,上党在守城的基础上,竟然还能拿出近四千兵?别忘了祁县还有奕延手下部将呢!上党一郡到底有多少人马?而且刺史话里话外,怎么丝毫没有向自家求助的意思?难不成他不把晋阳的军马放在眼里?
梁峰却没有再提刘虎的事情,反而对令狐盛道:“令狐将军也是并州人士,如今怕是也遭了兵祸。”
“勉强守住田庄罢了,下面的公田,不知损了多少。”令狐盛也不隐瞒。
梁峰再次长叹:“家在此处,方知焦心啊。当初梁府遭袭,险些被攻破了庄子。上党抵御匈奴大军时,更是耗尽了家底。若是换个人镇守,怕是早就扔了那些小城,只管自家安危。”
这是大实话。外乡人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本地士族一样,为了家园劳心劳力呢?等等,这梁子熙算是半个并州人,但是新来的都督,可未必如此啊!
立刻明白了梁峰话中深意,令狐盛的眉头皱的更狠了。如此看来,他跟刺史的利益趋同,跟那都督,可就难讲了。这一招离间,用的不错。
谁料跟令狐盛想象不同,梁峰并未立刻露出招揽的意思,再次转开了话题:“过些日子,府衙就要颁下政令,广招流民了。只是府库中的存粮,不知能否支应。若是能够充实晋阳人丁,来年春耕,也多了两分把握。”
“……使君仁善。”令狐盛顿了一顿,才答道。
这话里,是否还有其他含义?若是收容流民,令狐一族是否也能趁机充实一下部曲?只是家中粮食总归欠缺,只有进一步稳定晋阳周围的局势,耕种才更有保障。难道今冬要先打一仗?
就像真正的闲谈,梁峰就这么悠哉悠哉,漫无目的的跟宾客聊了起来。有时说说政令打算,有时谈谈军旅营舍,甚至还提到了可以让令狐家子弟入上党郡学。一顿饭,足吃了一个时辰,待到华灯初上,才算宴毕。
客人起身告辞,梁峰依礼挽留。做足了姿态之后,自然要送客出门。然而坐了足有两个小时,他的双腿早就麻痹了,竟然一时起不得身。正待招身旁侍女搀扶,一只带着粗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了手边。
梁峰心头一跳,对上了那双灰蓝眸子。曾经多少次,那人随侧身旁,就像人形拐杖一样,搀扶着不良于行的自己起身缓行。如今,哪怕闹到如此尴尬地步,他依旧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窘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