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443)
她本想劝一句,叫李代瑁不要再命人往海棠馆送东西了。可瞧着老王爷两鬓苍苍,瘦到几乎要脱了相,转念一想,妻子丧去,儿女不亲,也许期待一个孙子的出生,是李代瑁如今于朝政繁琐之后,最大的兴趣所在了。
宝如遂也不再多话,行了退礼便转身出门。她出门的时候,恰碰上李悠容。
悠容服孝,过年都不敢穿件鲜艳衣服,月白面的棉胎褙子,外面罩着件灰鼠斗篷,一把拉住宝如,悄声道:“你可知爹要问我什么,他瞧着气不气?”这孩子自幼没受过李代瑁的疼爱,私下见他,总是颤颤兢兢的。
宝如揽过来安抚道:“无事的,大约要给你年钱呢。”说着,回眸一笑,又将她拉住:“他若问起你对太后的看法,便将我原来跟你说的话告诉他,知道不?”
俩姑嫂经常谈心,可宝如是怎么说白太后的,悠容早已经忘了。她连连点着头,脑子里回忆着,宝如已经走远了。
李悠容深出了口气,拿帕子稳了稳心,进了书房。
李代瑁转身移到书案后,望着女儿:“腕上的疤可退了?”
悠容瞬时眼圈一红,连忙别过眼,道:“退了。”
“过来,爹瞧瞧。”李代瑁话音才落,悠容便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
女儿眼看快要十七了,有顾氏那样一个娘,在长安城就很难嫁出去。便嫁人,到了婆家只怕也难受人的尊重。
李代瑁心头暗悔自己当日太意气用事,手摁桌案,清修欣长的身材微俯着:“自你们母亲死后,爹无日不在反省自己,当日不该意气用事,当着满长安城大儒们的面,那样说她。”
李悠容帕子按上唇,眼眶早已红了。
“女儿气的并不是这个。您明知道母亲一开始生气是为的什么,可您为着一个她是皇上的母亲,是太后,就放任她整日猖狂。她害的母亲去了,不是说恶人该有恶报吗,您却连一句质问都没问过。”
李代瑁唇抿一线,定定望着女儿,许久,薄唇轻掀,问女儿:“悠容,你觉得复仇会让人快乐吗?”
比如顾氏,一门心思想把白凤踩在脚下,就因为白凤给她受过气。李代瑁迄今都不懂,女人之间你的丈夫比我的官职更高,或者你的衣服比我的绸面更好,簪子更精贵,这样比来比去有什么地意思。可他的妻子,就因为这样的虚荣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李悠容道:“不会。不会让人快乐,但这世间就该有果报。佛祖劝人向善,劝的是人,而非恶鬼。世间有很多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她们高高在上,握着生死大权,永远不会反省,还整日嘲笑被自己捉弄的那些可怜虫们。
法寺之中,金刚在前,佛祖在后。金刚怒目持锏,便是要打这些永不知反省的恶鬼,剥下她们为人的皮囊,叫她们知道什么叫果报,什么叫作恶人自有天收。”
李代瑁从未见自己软弱的女儿这般咬牙切齿说过硬话,反问:“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我二嫂。”悠容敌不过父亲的眼睛,方才鼓的那股子气立刻消了。
李代瑁随即一笑,眼角尾纹淡淡,长安难得有他这般,眼看四十还如此清瘦,书生气的俊貌男子,儒雅,清正,一身正气。
他道:“白凤会死,少陵也会死。悠容,爹不该早说这话的,为了告慰你母亲的亡灵,我把白凤给她烧过去。
至于少陵,他是皇家的孩子,可并非我的,我与白凤之间清清白白。若此事最终随着为父的死也无法证明黑白,为父希望你知道,为父是清白的。”
第226章 野心勃勃
李悠容怔住了:“爹……”
“少陵不是个合格的君王爹打算拼尽自己的力量让你三哥上至于少陵那孩子……皇权更迭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但爹此生对得起他父亲也对得起他,他便死,也是为了大魏王朝的江山能更稳妥的传承下去。优胜略汰他比不上你三哥有胸怀,有学识,有胆识爹培养过了也尽心了。”李代瑁转头望着窗外,半是在跟女儿谈心半是在剖白自己:“所以他必须死。”
初三日傍晚该送祖先了。
满长安城的炮声霹雳啪啦齐燃。李悠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固执倔犟,很难变通的人。但他轻易不下决心若下,就很难改变。既他敢这样说就是真的准备动李少陵母子了。
母亲在时无日不望父亲篡位他不篡,如今顾氏都化成白骨了,他却要顶着全天下的骂名,篡兄长的皇位了。
李悠容倒不觉得有多开心,在老父亲满是期望的眼神中,强撑着笑了笑。
“孩子,过来,叫爹抱抱。”李代瑁腔调略有些哽噎,将李悠容瘦瘦的身子揽入怀中,拉起她那只割过的腕子,指腹轻轻抚了抚,柔声道:“对不起,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往后凡有任何事,那怕嫁到别人家,要记得学学你嫂子,有气出气,有怨出怨,千万不可自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