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246)
躺在床上,宝如一幅幅赏着床屏,这种曲折迂回,比之放两幅妖精打架在面前还有意思。
她本叫季明德逗的有些骨酥,看到这种东西,未免心猿意马,正神思荡漾着。忽听门外重重一阵脚步声,再呀的一声惨叫,只待她爬起来,推开门,便见胡茬寸长的季明德两眼泛红,一柄匕首顶着嫣染,两目凶光。
见宝如出来,季明德从牙缝里吐了个滚字,松开嫣染,进了内室。
宝如柔声道:“那是咱们的丫头,往后得在这院里跟咱们同起居的。”
季明德唔了一声,径直走到床侧,脱了直裰扔在衣架上。他身上的中单也不知去了何处,肌肉虬结,还不待宝如问一句,反手一枚铜钱打灭灯台。
他身上还有些淡淡的腥气,触之一手的凉意,圈上宝如的脸,颊在她鬓侧刺了两刺,硬胡茬戳上软嫩嫩的面颊,疼的宝如不由一声哼。
“乖乖,你竟……”
宝如手不小心触到他的背,似摸到只软溜溜的蚯蚓,再摸却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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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如今满院子的丫头,但有些事一直以来,还是宝如自己做。
她起身,点灯,自柜子里掏出早就配好的药包,从围篮里抽出铜壶,拿还滚烫的水将药包泡了,泡药的时候,她便在隔间里不停的跳着,待水凉了,药汁泡成褐黄色,才仔仔细细儿的清洗。
于她来说,无论是否兄妹,显然夫妻非做不可。
于那封信宝如一直存着疑,若想释疑,她心中有个最好的人选,便是李代瑁。先帝后宫虽乱,但身为先帝身边的得力助手,后宫中的一切事宜,问他最好不过。
只不过公公日理万机,她须得挑个合适的日子。
洗罢回到卧室,宝如见季明德竟是个趴睡的姿势,暗暗觉得有些奇怪。轻轻揭起锦被,撩起他几捋披散的发,光滑,紧腱的背上,烛光照过去,一道约有七寸长的伤口,恰就在她当初缝过的那道伤口处,针脚缝的密密麻麻。
方才剧烈运动时虽未挣开线,但新流了些血出来,染在锦被雪白的内里上,斑斑点点。她方才摸到的,热乎乎的蚯蚓,想必就是他挣开伤口,流下来的血。
宝如旋手下去,咯崩一拉,疼的季明德立刻睁眼,盯着她。
“伤成这样,你竟还……”指着那条蜈蚣样的疤痕,宝如又气又疼。憋了怒火的两颊格外的圆,圆鼓鼓像只葡萄一样,方才欢后的红晕还未散去,连嗔带恼,小肩膀轻抖着。
“不过一道伤疤而已,便要死在外头,我也得爬回来,跟你来一回再死。”季明德原本筋疲力竭,九死一生,直到看到宝如的这一刻,才缓过气来。
他翻过身来,将宝如拉入怀中,新缝合的伤口压在褥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唇一点点碾上宝如的耳廓,笑道:“我都不曾洒在里头,不可能怀孕,你又何必如此谨慎?”
宝如不欲给季明德添负担,遂也不告诉他自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担悬,仍是柔柔声儿问道:“谁伤的你?长安城中,你又惹上了什么仇家?”
季明德呼吸平平,胸膛却一直紧绷着,柔声道:“不过是炮制药材时叫伙计们误伤了而已,无事,睡吧。”
宝如当然不能信,但既是他不肯说的事情,也不好多问,夫妻团在一处,在李代瑁的大床上躺着。
季明德刚欲熄灯,宝如忽而爬起来,献宝一般,轻轻一压床头的凹陷处,弹出那六扇面的床屏来,笑问季明德:“可看出点意思来不曾?”
季明德赏了许久,忽而声儿柔柔:“看出来了,很有些意思。”
看着他豺狼般的眼睛,宝如忽而觉得自己这宝大约是献错了。她分明是想让他瞧瞧,李代瑁冷漠外表面的柔腻心思,在他看来,却像是主动索欢了。
就这样,三更半夜的,宝如才洗过一回,他又来了。
早些时候,义德堂。
季明德直接从后院进门。院中两列灯火,挤了满满了一院子的男人,俱皆垂手屏息,见他进来,声虽齐,也哑:“大哥!”
穿过人群,自右侧廊房入内,疾步下到地室。
方升平带着永昌道上几大匪首,围着一张竹床而站,见季明德下楼。低眉耷眼的方升平提起马灯,照着竹床,一把撩开白布,下面是张面色如蜡的人脸。
布下面遮着的,是个死人。
季明德一步步走过去,戴上皮手套,掰过这死人的脸。
这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名叫土旦,活着时肤色古铜,腰长腿短,是天生马背上的骑手。从遥远的安多而来,听闻秦州富庶,一年前至秦州烧杀掳虐。
季明德第一次见他,他骑在马背上,以绳拖着个秦州本地少女,拉她淌过一丛丛的野沙棘林子。七月正锐的沙棘刺蕊挂去少女的衣着,挂烂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