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235)
临近五月,天已渐热。
季明德双手搭膝,坐到了竹椅上。
李代瑁道:“今年除夕祭天,我会将你的名字列入宗亲之列,你将是我的庶长子,按例,往后少源要称你一声大哥。”
季明德着:“在我之上,还有大哥。”
李代瑁深深点头:“明义,我也会一同报备。”
俩父子于是同时沉默。
良久,李代瑁又道:“只要你们肯回来,我亲自为赵放父子正名,平反他们的冤案。从此之后,宝如将不是罪女之身。我也会请皇上赐她县主之名,让她哥嫂能正大光明回到长安,从此,不必再受追杀之苦。”
季明德眉头轻簇,忽而牵唇一笑:“若是我们不肯了?”
李代瑁亦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笑,相貌肖似的两父子,看着颇为诡异。
“本王将继续追杀赵宝松一家,也会从此收回保护宝如的成命,任由太后和齐国公去追逐,逼迫,从宝如手中讨那份血谕。你或者有三头六臂,但没有我的保护,宝如在长安城活不过三天。”李代瑁胸有成竹,冷冷盯着儿子。
季明德亦是同样的表情,回盯着他,答应的倒是很轻易:“若王爷盛情相邀,我们夫妻便入你们王府。可季某永远不会叫您做爹,也不会承认您是我的父亲。
宝如要住最好的院子,府中诸人也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气受。至于王爷您……”
他笑出一口白牙来:“于季某来说,杀我大哥季明义的人,永远是我的仇人,但凡我能力所及,早晚有一日要杀了他。养虎于侧,只要王爷不介意就好。”
这意思是,要杀亲爹?
李代瑁本在饮茶,猛然呛了一口,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替他拍着背。
望着季明德远去的背影,李代瑁吩咐小厮:“去后院给王妃传个话,把盛禧堂后面,上东阁山脚下那海棠馆收拾出来,给大少爷夫妻住。”
小厮应声离去。
李代瑁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这样的折磨,脑袋昏昏沉沉,忽而瞥见进来个年方二八,娇姿楚楚的小姑娘捧着茶杯正在往里张望,细看之下面容有七分的肖似太后白凤,冷冷问道:“又是王妃派你来的?”
这恰是王妃一直力荐要给李代瑁做通房的绾桃,她将一盅燕窝摆在茶桌上,敛了一礼道:“王妃说,外书房皆是小厮,毕竟不比丫头们善伺候,您又身子不好,吩咐奴婢来外书房伺候着。”
李代瑁一手拎起燕窝盅子,掂在手中笑了笑,四十岁的摄政王,文雅风流,俊俦无双,却每每被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王妃气到吐血,一把将盅子砸至门外,怒喝道:“滚!”
从外书房出来,季明德便迎上李少源,他大约一直在外等他。
如今便是兄弟了。
李少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外院照壁处,低低叫了声:“二哥!”
他一脸臣服,红衣白肤,笑的克制而又内敛,与红着眼睛在白马寺杀他的时候,判若两人。
季明德唔了一声,一笑:“往后你二嫂入府,还得你多照应。”
李少源伸出背在后面的手,递过一只油纸兜。季明德接了过来,里面是一枚枚拇指大的樱桃,胀红饱满,鲜艳欲滴,咕噜噜的滚着。
“二嫂喜欢吃这个,如今市面上大约还没有,这是南诏贡来的,拿去给她吃。”
季明德心中格外不舒服,一个恨不能弄死一个,但又还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兄弟,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到他和李代瑁,还有李少源这样三个人了。
一把合上油纸包,季明德笑了笑:“难为你想的周到。”
宝如不想要孩子的心理,季明德上辈子不能理解,当然,上辈子至死,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看她初怀孕后总闷闷不乐,心中还颇有些气恼。
一厢情愿,总觉得自己顶着大房所有的压力,她就该理解自己,真心相托。
可她不但不与他真心相待,有两次,甚至叫杨氏抓到她从很高的墙上往下跳,险险摔折腿。还曾撞见她偷吃生了毛的豆腐,拉肚子拉到天昏地暗。
那分明是想要弄掉孩子的。为着那个,杨氏刀子样的嘴,上辈子骂她骂的可不少。一边好食好饭待着,祖宗一样,一边喋喋不休骂着,将她骂成一只炸着毛的猫,随时竖着耳朵。
直到上辈子临死的时候,她托付那份血谕给他,季明德才知道她身后牵着多少惊心动魄。小季棠自从有孕那一日起,其实她就没有想过要生出来。
这辈子,虽说情势变了,但危险依旧在,所以她不愿意怀孕,也下意识排斥床事,这个季明德能理解,偏又劝不得她。
上辈子他总共也就跟她有过三回,她便怀孕了。这辈子在一起的次数,满打满算,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