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216)
他扶案站了起来,大约太过晕眩,又跌坐了回去。
老太妃到底心疼儿子,欲使儿媳妇去扶,顾氏转身去揉自己的鬓额,欲使大孙子,李少源侧眸扫了一眼,鼻息一声哂,随即转身。
倒是李少廷一个箭步,上前去扶。
李代瑁一把将他搡开,扶案站着,只觉得天眩地转。
他挥手道:“都下去吧!”片刻,见顾氏亦起身要走,又道:“真真,你且留下。”
顾氏只得合门,又折了回来,盈盈款款,在书案对面站着。
李代瑁伸出一只愈年长还清秀的手,再唤一声:“真真,过来替我揉揉鬓额,我头疼的厉害。”
顾氏盯着丈夫看了许久,觉得他是想在自己面前服个软,让自己允季明德进门,柔声道:“生了季明德的那位就在隔壁,今儿娘请了七八位夫人当众逼着,叫我认儿子,我是点了头的,再不必你说软话。若要揉额,我叫绾桃来?”
绾桃是顾氏的贴身丫头,与白太后生的至少七分像,顾氏荐了很久,要李代瑁收她做通房丫头。
李代瑁一只手猛然攥拳,半天,悠声道:“罢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睡一觉就成。”
顾氏回头再看丈夫一眼,冠绝长安的丰神俊貌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自己造下的孽折磨到奄奄一息?
一个兔唇妇人,丑成那样,亏他能下得去嘴!
出城约三里,暮色昏黄中白马寺遥遥在望,两旁繁花,沿路馥香,季明德果真是要带宝如去白马寺赏牡丹。
至庙门上,暮鼓悠悠,寺门大开,门外还有僧人在洒水洗地,隐隐见污水中淡淡的红色,宝如才信季明德白天还在这里经过一场伏杀。
宝如下马,跟着季明德入寺。寺中香火浓浓,从天王殿到大佛殿,殿门大敞,空无一人。两旁绿树高耸于黛色暮色之中,高树之下才是牡丹,品并不多,最多的是首案红,瓣繁花复,呈玫红色,在三步一高烛的映照之下,暖豔动人。
放眼望去,沿途皆是灯火,冠株高大的牡丹叫暖烛照映,平添一层暖色,青穹压顶,檀香伴着花香馥郁,风吹梵音轻响,灯下赏牡丹,晚风送香来,宝如生平也是头一次经历。
至清凉台青砖拱门之外,门上立着一人,青砖色的僧衣,毅目悬鼻,相貌堂堂的少年僧人,也是白马寺的主持和尚,怀屿。
宝如挣开季明德的手,上前合什双手,见礼,唤了声舅舅。
怀屿俗家姓段,恰是宝如嫡母段氏的娘家兄弟,六年前会试,当年的状元郎,但那一年春闱被揭有人倒卖试题,舞弊抄袭,以至进士身份被摘。
他一怒之下削发出家,六年时间,在白马寺干到了主持之位上。段氏本是秦州小户,如今娘家再无人,唯剩个怀屿,他这一出家还好,免受牵连之灾。
如今他为白马寺主持,隔三差五赴长安,是小皇帝在佛学方面的第一讲师。
怀屿手伸了过来,在宝如肩头拍了拍,忽而自他僧袍袖中窜出个毛绒绒的东西来,窜到宝如肩头,倒吓得她一跳,两手一拢,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通体花白,额头几捋黑毛,威风凛凛,竟是个小老虎一般。
“寺里鼠类猖狂,太后前些日子驾临,赐了一只波斯猫,前些日子恰生了一窝,有些串种,不过样子倒还算惹人喜爱,既你来了,舅舅送你一只。”怀屿笑吟吟说道。
六年前那场科举舞弊案,最后查而未果,但会试成果全部推翻,八月份重开恩科,再考一回。
最后并没有查到倒卖试题的人是谁,直到两年前,此案重新被翻出来,赵放父子在官场被围剿,最大的罪名,就是科举舞弊,查出赵秉义是试题泄漏的元凶。
赵放是当年的总裁卷,亦是殿试策问的出题人,父亲出题,儿子倒卖,死都无法翻案。而怀屿又是段氏的娘家弟弟,怎么看他那个状元名额都是舞弊舞出来的,所以到如今,长安人都称怀屿为誊稿状元,意思是他的状元,是誊稿子誊来的。
见宝如红了眼,怀屿温声道:“舅舅身在山门,你该以笑助我修行,怎好哭哭啼啼,扰我佛门清净?”
宝如连连点头,两手掬着小猫,点对如捣蒜:“谢谢舅舅!”
在清凉台用的斋饭。宝如将只小猫圈在桌下,时不时逗一眼,扒了两口饭,只待一吃完饭,便迫不及待趴到地板上去逗猫了。
怀屿说道:“自打六年前舞弊一案之后,每每会试,孔祠便由皇家禁军侍卫看守,尹玉钊是个狠角色,盯的紧着了,就怕有人闹事。”
季明德盘膝,笑眯眯的坐着:“只要有心,就总有办法。”
相对而坐,高台上凉风徐徐,窗外处处灯火,花海,亦是火海,宝如还从未见过这等盛景,恰小猫窜了,她提裙去追,趁着夜风看眼前的灯火,浮海一片,花隐其中,美不盛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