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172)
说着,他又递给季明德一只瓷盒。
这种瓷盒,大多是妇人用来装胭脂,季明德以为到如今李少源还要拿盒胭佛哄宝如,正准备像教训李少瑜一样给这厮长个教训。
李少源腔调压的沉沉,低声道:“她幼时吃多了糖,本就牙口不好,如今再整日与糖打交道,虫牙必定要疼,这是她自幼常用的牙药,若她半夜疼起来,往牙缝里塞一粒就得,至少管用一日。”
“无论如何,往后叫她少吃糖。”季明德已经推门进院子了,李少源又补了一句。
他下午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叫牙疼,呼那两个流氓一样的小子四处给她找花椒粒儿,牙疼无药医时,花椒可以以麻止痛。
李少源在外忍无可忍,差灵光跑了趟宝芝堂,替宝如配了味原来常给她吃的牙疼药回来。
炎光在后面问道:“爷,咱们可以回府了吗?”
混身又臭又痒,炎光正想回去洗个澡呢。
李少源摇头,抬头望了眼无声盛开,清香淡淡的樱桃树,道:“长安处处樱桃树,樱花开满城,可不知为何,一路走来,从未见有一株花树,有这株的温柔。”
斑驳月光洒落在他脸上,两只眸子分外明亮。炎光觉得自家世子爷当是哭了,诚心劝道:“宝如姑娘一再说,她嫁的好着呢,她也很爱季大爷,少爷您再这般,不是白白给自己找烦恼么?”
李少源亦是苦笑:“也罢,只怕王爷在宫里等的心急了,咱们即刻回宫吧。”
一边是千里路上让他站起来的不世之恩,一边是绑着土旦不肯放,肆意妄为的狂放行径。李少源翻身上马,跃过一重重坊禁,究竟不知道该拿季明德怎么办。
回到家,宝如早都睡了,侧缩在壁角,季明德伸手抹了一把,枕巾上泛着股子湿意,应当是他走之后,一直在哭的。
方才在正房见她梦里抽噎,一点私心,还以为她是旧情难忘,在哭李少源,此时才恍然大悟,她大约是梦里牙疼的紧了,才会流眼泪。
而他一味叫私心蒙昧,心里自然不舒服,也不曾往深处想,想到这里,季明德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拈了一粒出来,花椒粒儿一般大的小丸药,恰能塞进宝如后牙上那只被虫蛀空的小牙罐之中。
她于梦中不肯配合,扭着头拿手推着:“不要!”
季明德喃声道:“乖乖,我只替你放颗药而已。”
他含着青盐香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指腹揩过脸庞,宝如的梦往歪处一溜,仿佛他那只手在往下游,颇有些透着骨缝儿的欢愉,终于张开了嘴。
这丸药当是李少源找人特配的,不大不小,刚适合她嘴里那颗叫虫蛀了的虫牙,如此细心,天下少有。
季明德望着宝如酣睡中还愁眉不展的脸,也是苦笑。要挟向来都是一柄双刃剑,他可以拿土旦要挟李代瑁,李代瑁当然也就可以绑宝如,来要挟他。
爱无法掩饰,只要见过他的人,大约都知道他爱她如命,他死而复生,心冷如石,金刚不坏,但她是他满身唯一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这种事情,只看谁比谁更无耻就好。
李少源当街斩王朝凤,是经过李代瑁授令的,可见李代瑁虽忌惮宝如,但并未曾想过要加害于她。
而李少源蒙大难而不乱,此时还在尽力为两国边境和平而奔走,自幼在长安长大,未曾吃过苦的皇室贵公子,还能为国,为百姓着想,为此不吝放下私人恩怨,算得上是真正的君子了。
他一个行事向来阴私不择手段的恶匪,想把这样李少源这样一个正人君子从宝如心里赶出去,难呢。
书罢字,摘下墙上佩刀一柄柄的磨着,待将刀刃全部磨的削发可断,再回头,大约药真的管用,宝如已经睡稳了。
眼看入更,宫门下钥,李少源这才匆匆赶往皇宫复命。
宫门大开,他一路也不下马,直冲冲进了立政殿。
李代瑁半个月里至少十天就宿在立政殿,宫外有狭促些的百姓与那等奸佞之臣们,拿此取笑,说摄政王夜里宿在白太后的香闺之中,同起居,同掌天下。
但事实上白太后住在隔壁的延正宫,夜里下钥,与皇宫是高墙隔绝的两座宫殿。
李代瑁就算宿在立政殿,身边也至少有十几个三四品的文官与翰林学士陪同,说他们夜里私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李代瑁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歪,并不在意流言蜚语。十年如一日,从先帝在时,就稳守朝堂,从不曾动摇。
见儿子进来,他挥退僚臣,接过内侍捧过来的浓茶,道:“没找到土旦?”
李少源摇头:“下官踏遍秦州,没有找到。”
李代瑁呷了口浓茶,闭目,再睁开眼睛,目光暗沉:“秦州都督季墨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