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153)
这时,荣王妃顾氏也来了。
青砖竹影,她穿着一袭胡袖水蓝面的素袍子,蓝宝石花钿簪子古朴沉雅,素白容长的脸略有些大,五官清绝,冷冷看着人中上一条蜈蚣一样疤痕的朱氏,再看看季明德,还有老太妃那等表情,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未成亲时,老太妃宫里那个成日蒙面,守香堂的小婢女,忽而明白些什么,气的脑袋发晕,扶过李悠容,见尹玉卿还不肯走,柔声道:“四处皆是外男,悠容,你是我大魏国的福安郡主,勿要叫人看了笑话,快走。”
尹玉卿红口白牙不知笑话了多久的狗皮膏药贩子,远远看季明德笑面朗朗,将宝如护在身后,无论容颜还是风度,满长安城难寻,便是方才对答老太妃的一言,语不落脏,却把个老太妃驳了个哑口无言。
分明赵宝如都落难了,家业败到一无所有,父死母丧,蜗居在处小巷之中,身上穿着也不过布衣。大约在这世间唯一有的喘息,就是嫁了那么个风度稍好的寒门仕子。
可尹玉卿连这都点都觉得酸,恨恨道:“这狗皮膏药贩子瞧着还不错,可娶了赵宝如哪么个祸害,只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和李悠容还不肯走,要看老太妃如何对答,饬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州举子。
荣王妃气的眼晕,一边一个,将她俩给拖走了。
这厢,老太妃忽而扬手,重重侍卫再度逼进,冷锋晃晃的佩刀将季明德和宝如围于其中。
“打皇亲也就罢了,不认罪,还敢出言狡辩。”老太妃一脸褶子松融,笑的很慈详,但话语仍凌厉无比:“你当面给少瑜下跪,认错,今日之事也就罢了,否则……”
重重侍卫,再逼进一步。
季明德终于不肯笑了,酒窝顿消,印堂浮起青云,侧身对宝如悄声说:“乖乖,你腿脚如何?”
宝如就在他身后,圆蒙蒙两只眼睛,警醒的兔子一般,几乎要贴上他的背,两手扯着胡裙两边的扣子,连连点头:“顶好顶好的,我会跑的很快!”
季明德侧颊一笑:“咱们今日只怕得杀出去了。”
上辈子他率秦州八县的土匪与朝廷对抗,在朝廷一方看来,是属于流寇造反。土蕃攻上关山,突厥南下凉州,从此天下大乱。
这恰是季明德这辈子不愿再以匪徒身份起兵,要考举入仕,手刃仇敌的原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高宗皇帝打下的基业,不该败在李代瑁,尹继业这些人的手里。
但若皇亲国戚们如此无法无天,要逼他在此屈首,季明德当机立断,仍要以土匪身份起兵,继续上辈子未尽的造反事业。
他道:“我数一、二、三你就往那逍遥园中跑,我会护着你,一路逃出去。”
宝如一边挽袖管儿一边卷着裙帘,便听老太妃忽而朗声大笑:“在这天地间,生为男子就得有点儿血性。你身上这点血性,果真和高宗皇帝很像。”
她柱着龙杖再往前两步,细细端详季明德那张脸,暗道,像,果真是像。
不必滴血认亲也不必证物信物,天下间除了李代瑁,别人也生不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老太妃再上前一步,道:“秦州是咱们大魏与土蕃之间的门户,虽有关山阻隔,但良将辈出,人才济济,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这些日子来,我正想寻个年青人,给我讲些秦州风物。季公子今日能否陪我用顿斋饭?”
侍卫们顿时齐齐后顿,收刀入鞘,撤了戒备。
在场的所有人也顿时明白过来,老太妃并非要给李少瑜出头,而是要试季明德的血性,看他是否能顶得住强权之压。
老太妃主动相邀用斋饭,按理来说只要季明德果真想在长安考科举,为官,就不该拒绝的。
他习惯性仍把宝如护在身后,一笑道:“蒙太妃邀请,晚生本该赴约的。只是家母身体不大好,还颇有些疯疯颠颠,总爱胡言乱语。
晚生今日恰约了位郎中,替她治她的疯病,再不去,怕要失了约,还请太妃见谅。”
老太妃热乎乎一颗心,看季明德非但身手不凡,而且言谈朗朗,不过一件月白面的袍子,秀立于竹林之间,俊朗又温和,其风度仪容,满皇室中这么多凤子龙孙,唯他能与高宗皇帝比肩。
她道:“不过吃顿斋饭,待吃罢,我让少瑜用王府的马车送你便罢,再让他给你赔罪,也给宝如赔个罪。”
季明德越过老太妃,寒目盯着胡兰茵:“大嫂,把伯娘扶过来,咱们该走了。”
朱氏性本懦弱,此时看看儿子,再看看胡兰茵,终于期期艾艾道:“明德,跟太妃娘娘吃顿便饭再走吧。”
季明德不语,印堂一层青霾,冷冷盯着朱氏。